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二百七十九章 四大罪

    床榻上,蘇綽蒼白的面孔,此刻更加沒有血色了,呼吸濁重,面容時不時伴著痛苦的扭曲,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極度的凋敗。

    宇文泰兩目通紅,靜靜地守在榻前,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閤眼了。

    這兩天,他沒有處理公務,沒有會見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打擾他和蘇綽,只是枯守在這裏,因為他很怕一起身離開,就再也看不到這位好友了。

    宇文泰很清楚,蘇綽真的支援不在了。幾日前,他曾經問過常兮,有沒有辦法可以治好蘇綽,而常兮的回答令他萬分愧疚,自責,以及憤怒。

    常兮是這樣說的,“蘇大賢的氣疾若是三年前醫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現在醫,太遲了。”

    宇文泰當時很憤怒,問說,“可三年前蘇綽身子安康,如何能看出病症。”

    常兮不疾不徐的回答,“人之病症跟國之病症其實一樣,都是潛移默化的,待到深入骨髓,一舉迸發之時,已然無救。”

    宇文泰很痛苦,三年前正值邙山之戰,他損兵折將,元氣大傷,又逢氐族首領李鼠仁反叛,內憂外患之時,蘇綽作為大司農,正焦頭爛額的給自己擦屁股,也正是那時,他積勞成疾。

    宇文泰不甘心地問說,“你天一道昔年堂堂國教,自詡技冠天下,如今又不是求長生,只想為蘇綽續命,難道連這都做不到嗎?”

    常兮面色有些有些難看,他最忌諱別人嚼天一道的舌根子了,只不過眼前這人是宇文泰,是天一道重歸榮光的希望,只得壓下心頭不悅,淡淡回說,“蘇大賢的生機已然敗壞,就算把師尊請出關為他續命,也是治標不治本。”

    宇文泰彷彿在茫茫漆夜抓到了一絲曙光,霎時變得無比振奮,慌不跌的說,“只要能為蘇綽續命,治標也是好的。”

    喜色剛上,常兮隨後便給他澆了一盆涼水,冷颼颼的說道:“辦法有二,其一,以師尊絕強的修為為蘇綽渡氣鎖脈,保住最後一口生氣,但因為異氣相斥,蘇綽又無半點修為,所以會日夜忍受千蟲噬心,萬蟻蝕骨的痛楚。”

    宇文泰的神色當即就陰了,比起常兮那張冷麪不遑多讓。

    然後,常兮說了第二個辦法,讓宇文泰本就瀕臨崩潰的心情,徹底踢下崖淵。

    常兮平靜的吐道:“其二,請師尊施展拘魂之術,這樣可讓蘇大賢免去肉,體的束縛與折磨,也就是凡夫俗子所謂的鬼,這樣,方可長存,只是在拘魂之後,神志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或許...”

    “夠了!”

    不等常兮說完,宇文泰便怒而喝斷。

    他是想讓蘇綽萬萬本本的康復,而不是變成什麼鬼呀怪的,這玩意能輔國,能理政,能知心深交嗎?

    常兮看他滿面怒容,也不再開口,不是攝於上威,而是懶得搭理他。

    要知道奇志怪譚都是臆想,成鬼跟成仙一樣需要莫大的運氣,請師尊出手,還是看在蘇大人乃是當世大賢的份上,換作別人,誰肯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兩人不歡而散後,宇文泰就一直守在了這裏,心頭一直在第一個方案上掙扎,可是這樣的痛苦,就算蘇綽肯忍受,自己也會

    於心不忍。

    一聲呢喃般的呻吟在悶然的空氣中浮漾,宇文泰的心坎上彷彿被敲了一下,立刻轉過頭去,欣喜若狂地說道:“令綽。你醒了。”

    蘇綽緩緩撐開疲憊的眼睛,微抿的嘴唇張開,氣若游絲道:“是丞相?”

    宇文泰一張紫臉笑成了紅臉,小雞啄米般點頭,“是...是我!”

    蘇綽微微一笑,撫平胸中的不適,輕輕頷首道:“又叫丞相費心了,敢問丞相,觀禮一事如何了,刺客是否已經抓到?”

    宇文泰趕忙連哄帶勸道:“觀禮一聲已經處置完畢,蘇小侄也毫髮無損,你安心休息就好,等身體康復了再說。”

    蘇綽悽笑著搖搖頭,惆悵道:“我的病情我很清楚,怕是回天乏術了,我只希望丞相莫要因為我一個將死之人而遷怒於天一道之人,他們是丞相的一大助力,再不濟,有這些異士能人護衛,睡也能睡得安心些不是?”

    宇文泰喉頭滾涌,只差一點就要將常兮的延命之法告訴他,緊咬著下唇,最後還是沒有說了出來,只是眼睛更紅了,沙著喉嚨,啞道:“嗯,你放心好了。”

    蘇綽面上痙攣了一下,深深一口氣,笑道:“對了,丞相是不是喜歡那個年輕人?”

    宇文泰知道他只是想轉移話題,順著話茬接道:“哦,何以見得?”

    蘇綽輕笑,卻不慎誘發了胸口的咳喘,宇文泰急忙起身接了一杯茶水,扶他喝下,這才笑道:“若是不喜歡,為何要與刺客講信義?”

    宇文泰一挑眉,佯怒道:“那還不是蘇小侄在他手上,本相不得不為之麼。”

    蘇綽呵呵笑道:“未必全是吧。”

    宇文泰故作失落地嘆了口氣,“哎...被你看出來了,梁地回報,說那小子有可能也是天一道的門人。”

    蘇綽眉峰一擰,思忖片刻,定聲道:“請丞相不要多心,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天一道如今依附丞相麾下,丞相就是他們的指路明燈,登天長階,豈敢做出兩面三刀之舉,或許其中另有隱情,我們不必問,一切照舊即可。”

    宇文泰一愣,猶疑道:“如果那刺客真是天一道的人,又當如何?”

    蘇綽微微一笑,說道:“那就收下他,丞相不是最喜歡忠義之人嗎,那年輕人恪信守義,我大魏又正值用人之際,留他在道場中,益處多多,當年梁帝不就最喜歡這麼幹麼。”

    宇文泰明白蘇綽的意思,只是越是忠義之人,越是難以馴服,自己該如何做才能瞞過天下人,纔可堵住悠悠之口。

    蘇綽知世故而不世故,見宇文泰麵露難色,瞬息間堪破他的難處,輕聲解道:“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欲擒故縱,大事可矣!”

    宇文泰雙瞳閃亮,豁然開朗,凝聲道:“你好生歇息,我去去就回!”說罷為蘇綽掖好被褥,轉身即走。

    目送果決的身影,蘇綽心贊,有此明主,大魏必興!

    ————

    牢裡沒有燈火,卻很亮,透過小指粗細的窗隙,可以依稀望到天空和遠方,這裏也很乾淨,沒有令人窒息的汙濁,沿牆走壁的爬蟲,事實上爬蟲也很難行走,因為這座的牢獄通體都是精鐵打築的,打磨的十分光滑,保證一不小心,就能打個呲溜。

    只是唯有兩點不好,靜,太靜了,靜的不像是人呆的地方;亮,太亮了,無論白天黑夜,只外面有光,這裏就會光耀刺目,再酣睡的人,也會被強光刺醒。

    不過被鎖在這裏的人,通常都沒有能睡安穩的,即使剛開始一兩天可疑酣睡如泥,等十天半個月後,八成就會瘋掉,或者自殺,而那些牢役就會像幽鬼一樣潛進來,卷好屍體,清理乾淨牢房,再像幽鬼一樣遁走,迎接下一位囚徒。

    這個牢獄就是北地赫赫有名的——“鐵牢”,如今他迎來了一位新的客人——沈平安。

    平安只有雙手上扣着枷鎖,像兩隻銀色的鐲子,只是這對鐲子扣的嚴絲合縫,保證他無法做出攻擊性的動作。

    那頭吱呀一聲,似是門響,接著便是一陣沉重的足音走來,移至牢門外,停聲止步。

    “我想知道,你為何要殺我?”

    不用起身,平安也知道來人是誰,淡淡說道:“我是梁人,你是魏人,殺你,是為國,有什麼問題?”

    外邊那人好似笑了一聲,說道:“僅僅如此?那你為何不殺蘇綽,不殺他的孩子?他就不是魏人嗎?”

    平安頓噎,思忖了一會,才黯然說道:“你是胡人,我是漢人,這個理由,足夠嗎?”

    外邊那人撫掌大笑,朗聲道:“不錯,是個男子漢,快人快語。不過我有一個問題一直不解,希望你能為我解惑。”

    平安嗤笑一聲,淡道:“哦,說來聽聽。”

    那人平靜地說道:“你所忠的梁帝蕭衍似乎比不上我這個胡人吧,至少對待治下子民上。”

    平安面色陡僵,倔強地反問道:“是嗎?說來聽聽。”

    那人豎起四根平安看不清的手指,慢條斯理道:

    “其一,蕭衍膝下子孫屢屢觸犯國法,不但不施以刑罰,反而包庇縱容,甚至皇親犯上作亂,都可以一語蔽之,既往不咎,如此枉顧法紀,那麼立法何用”

    其二,沈約,王茂,張弘策,韋睿,昌義之等人俱是開國功勳,可卻盡數落個黯然離世的下場,昔年大將軍陳慶之也屢遭猜忌,若非援軍遲遲不到,怎麼可能慘敗而歸!”

    其三,大司農傅岐,大司馬楊曒,太府卿賀琛,博士周弘正等人俱是輔國重臣,舍人朱異,張綰等輩俱是臭名遠揚的諂媚之徒,他卻叛道離經,親小人而遠賢臣,上下烏煙瘴氣,左右綱常昏亂,朝廷形同虛設。

    其四,太子蕭統賢明滿天下,他棄如敝履,義子蕭正德兇殘邪惡,他卻疼愛有加,最可笑的是養個別人的兒子蕭綜,最後還不認他,成天下笑柄。上行下效,他還沒入土呢,其餘諸子便手握重兵,割據一方,彼此間更是勢同水火,攻諫不止,鮮有相親相愛者,端的是好父親啊.”

    身為一國之主,整日無所事事,一心撲在吃齋唸佛上,區區建康一地佛寺四百餘座,對治下子民橫徵暴斂,把本該屬於百姓的土體,錢財,統統獻給了佛祖,哈哈哈...,你說,他配坐那把龍椅嗎!”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