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死馬當活馬
平安見小和尚一臉童真,不似作謊,不由腹誹道:“老和尚找我做甚,若是暗通官軍捉拿自己,又何必派一個小人兒來打草驚蛇,難道他並無惡意?”
聽常兮剛纔一番言語,平安也知死裏逃生後又逢十面埋伏,寺院雖闊,卻終究是一個無法脫身的囚籠,如今真是山窮水盡了。
不過就算他們包藏禍心,自己連宇文泰都敢下手,何懼他腦袋光潔溜溜的禿賊,索性應了他的意思,袖口一擺,平安淡道:“等著。”說罷縱身回去,把劉昭然抱來,說道:“帶路吧。”
小和尚乍見平安懷抱一個滿身鮮血,奄奄垂死的傷號,登時嚇了一縮脖,戰戰兢兢地說道:“施主...這,這個人...”
平安眼一橫,故作兇態,惱道:“看什麼看,都快死了還不領路!”
小和尚趕忙點頭,連聲應是。
林子不小,花豐草長,剪影成堆,不知是不是刻意為之,這條路徑避過了所有的閣院,很是幽僻。
一人引路,一個跟後,不免有些沉悶。
難得作一回惡人,平安也覺得頗有快意,乾脆逗逗這這模樣俊俏的小“禿驢”,於是出聲道:“小和尚,你殺過生沒呀?”
小和尚被平安嚇得不輕,心有餘悸,唯恐惹惱了這個惡漢,小心翼翼地答道:“小僧一直生活在寺中,從未見過血腥,更不曾殺生過。”
“你撒謊!”
平安立刻出聲。
小和尚不敢回頭,小手亂搖,匆忙回道:“小僧不敢撒謊,主持和佛祖都會怪罪的。”
“我剛剛親眼見到你們廚堂裡有燒鵝,你還敢說沒見過。”
平安“陰森”一笑,“惡狠狠”地說道。
小和尚連忙解釋道:“施主誤會了,那燒鵝是馬香居自己帶的,不是本寺所有。”
自從梁帝蕭衍倡導佛門食素,並以身作則,慢慢傳到了北方,北方的僧人也爭相效仿,漸漸所有的寺廟都把這一準則立為寺規。
平安挑眉,香客自己帶的?略一尋思,轉口勾聲道:“那小和尚你有沒有吃過肉啊,偷偷想過也算。”
小和尚步子頓了一下,又邁開步子,一邊抓著頭皮,一邊奶聲奶氣道:“主持說不許撒謊,小僧的確是想過的,只是從未吃過。”
平安咧嘴一笑,逗道:“為什麼只敢想不敢吃啊。”
小和尚麪皮泛紅,羞答答地說道:“小僧總覺得肉味很香,看起來好像比蘿蔔白菜好吃,只是寺裡是這麼規定的,主持也是這麼說的,小僧就只能想想。”
平安知道這是“三寶奴”(蕭衍)搞出的,一國之君都這麼幹了,和尚們自然有樣學樣,且不管真學假學,至少面子上過得去。
如果哪天皇帝說喝“黃龍湯”(糞水)可以包治百病,長命百歲,並再次以身作則,說不得和尚們也不得不相仿相效,平安惡趣味地想道。
小和尚扭過紅撲撲小臉,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饞道:“其實小僧也很想試試肉好不好吃的...”
平安一愣,哈哈大笑,和小孩子聊天就是比大人有趣,至少沒那麼多彎彎道道。
穿越茂林,遠邊是一拱蔥翠,底下繞了一圈竹籬,裡面是一間竹築的青綠精舍。
小和尚停住腳步,轉身合掌,說道:“到了,施主請進,小僧告退。”說罷緩緩退去。
平安走近精舍,只見竹樓既無牌又無匾,只在框上橫欄是寫有“清淨居”一行墨字。
懷中劉昭然不便,也懶得呼門,提腳輕蹬,扇扇吱呀敞開,一股清香之氣迎面撲來。
入眼是一張竹案,案几上擺放一屜白花花的饅頭和幾盤熱氣騰騰的飯菜,都是些豆腐白菜之類的素齋,案下是兩張竹椅,內裡還有一張竹榻,一卷被褥。
一個皓眉雪須,神態和祥的老和尚正坐在竹椅上閉目養神,知客已至,睜眼起身,喧了一聲佛號,和顏悅色道:“貴客有禮,貧僧淨業寺主持延明,小舍蓬蓽生輝。”
平安斜了他一眼,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沒好氣地說道:“有禮,沈平安,見過主持。”
簡單明瞭,說完擦身而過,把劉昭然輕輕放在竹榻上,這纔來到案前,面無表情,開門見山道:“老和尚,你搞什麼鬼。”
如此放肆,延明也不動氣,依然和和氣氣地笑道:“沈小友莫要誤會,貧僧是奉命款待施主,別無他意。”
平安大刺刺地坐下身來,眼角一挑,劍符無聲無息滑落指縫,淡道:“哦,奉命?奉誰之命?”
這麼近的距離都感受不到對方的殺氣,要麼是修為遠超自己,要麼是完全不懂武藝的尋常人,平安不敢大意。
延明微微一笑,安然坐下,輕道:“無他,正是常兮常先生。”
平安一愣,劍符抽回袖中,暗道:“原來是師兄。”
只是心中還有不明,打量了幾眼,乾脆問道:“你一個和尚要聽道士的命令?”
延明捋須,呵呵笑道:“說來慚愧,貧僧添為主持,卻無半點修為傍身,常先生玄功妙術,貧僧惹他不起;二來嘛,我佛慈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位施主傷勢不輕,貧僧恰巧懂些粗淺醫理,或許能搭手幫扶下。”
平安暗笑,原來是受了脅迫,但見和尚面上卻沒有絲毫愧色,多半也是真心想救人的,語氣和順下來,微笑道:“原來如此,在下多謝大師慈悲。”
延明給平安擺好碗筷,添上茶水,請道:“施主客氣了,一路風塵,想必施主也飢渴纏身,若是不嫌鄙寺茶粗飯淡,先用些齋飯吧。”
劉昭然好像認定自己完蛋了,臨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先前偷得飯菜幾乎都進了他的肚皮,平安只得就著清水草草扒拉點殘羹剩菜,餓的著實不輕。
此刻也不客氣,端起茶水一口灌下,醇香辛辣在舌苔上滾了一遭,這才順著喉嚨嚥下,登時被嗆了得咳嗽幾聲,驚訝道:“這茶水怎麼...”
延明擺擺手,神情隨和道:“不可說不可說,也是常先生贈與的,小友不必多想。”
平安含笑,這師兄倒是有心了,抄起碗筷就吃喝起來,不大會就把素齋消滅一空。
延明含笑問道:“可還夠用,不若再端置些來?”
這裏的素齋別有一番滋味,平安吃得飽飽的,微笑道:“不了,在下已經吃飽,還請大師出手為我朋友療傷。”
延明笑道:“自當如此。”
說著來到竹榻前,仔細打量起來。
只見劉昭然面如灰土,呼吸時快時緩,輕輕掀開衣襟,胸口那烏腫已淤至指厚,暗含黃氣,隨呼吸時時流轉。
延明臉色微變,白眉攢起,伸指在烏腫上輕壓,很硬,像石塊,接著把在腕口上,診了一會,當下嘆息一聲,說道:“這位施主傷的很重,肺腑幾乎被外氣積實,傷他之人必是一位練氣高手,若非小友及時他渡自身內息,護住了心脈,否則早已身亡。”
平安點點頭,這老僧確實懂醫理,自己為他療傷時發現那股內息很是難纏,不敢貿然驅逐,只得先護住心脈再說,連忙詢問道:“大師可否醫治?”
延明變得十分莊肅,鄭重道:“貧僧只能暫時壓制他的傷情,但也壓制不了多久,傷他的內息極為渾厚,非藥石可解,至少不是貧僧這等庸人可解的。”
平安身軀微微震動了一下,急聲道:“那照大師之意,該如何才能治癒?”
延明合掌閉目,思忖片刻,睜開雙目,肅道:“兩個辦法,其一是找一位真正的神醫為他醫治,其二是找一位與傷他之人修為無差,最好更強的高手為他過氣,逐去濁息,化開淤血,自然就可痊癒。”
平安擰眉深思,神醫他倒是認識一位,可許遂遠在川蜀,或許現在早已帶著依爾達雲遊去了,此一條不作考慮,至於尋找一位比常遠強的高手,常兮倒是可以,但他肯定不會為劉昭然療傷的,除非自己肯把劉昭然交出去,可若是落在監牢中,恐怕多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難道真的只有這樣才行?平安陷入兩難的掙扎。
望著平安陰晴不定的神情,延明黯然長嘆,他總算明白常兮為何捨本逐末,叫自己來療傷了,分明清楚他根本治不好,故而以此來逼迫這個年輕人就範。
長長嘆了一口氣,不忍打斷他的深思,從袖中摸出幾隻銀針,逐一向劉昭然胸上插去。
忽然,靈光閃動,還有一位高手!
倚翠濃,田崇翰!
只是早先惡了人家妹妹,剛剛又壞了人家“大事”,這個高手會不會因此惡其餘胥,見死不救?
平安眉頭不展,思來想去,銀牙一咬,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就算田崇翰袖手旁觀,劉昭然一命嗚呼,至少落個乾淨痛快,總比落入敵手,生不如死要強!看他運道如何了...
轉過身去,延明已施針完畢,拱手一禮,正色道:“晚輩想請大師慈悲援手,不知大師肯不肯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