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刺殺
“先生在上,弟子頓首而言曰,仰觀師門,學高德馨,躬身垂危,其道大光;意欲拜師,寤寐思服,今奉誠帖,表訴衷腸;惶恐投帖,幸得允納,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先生治學,嚴謹細實;耳提面命,教導有方;有汝引領,夫復何求?困惑迷茫,定得其彰;”
“伏閣受讀,恭敬執禮,謹遵師訓,奮發圖揚,僅此立誓,天地為證,昭昭之心,瑤溪同長;弟子李甫百拜敬上。”
老先生微笑著接過拜師貼,從桌案上取過一紙帖包,還在孩童手中,提起飽蘸朱墨的毛筆,在他眉心點出一粒紅痣,扶起身來,笑道:“從今日起,你便是講經臺的學子,日後要謹思勤學,修身篤敬。”
孩童露出一口豁了幾顆的亮白乳牙,敬道:“弟子謹遵師命。”
說罷躬身再行一禮,轉身下臺,站回原位。
這個禮平安是知道的,女子額間花鈿多是爲了美觀,而男子,尤其是學子入門,則是用硃砂啟智,意為學有所成。
這位名為李甫的孩童下臺後,第二個孩子才登上拜師臺,如前者一樣敬上師帖。
身前一個半袒胸膛的漢子抓撓著脖跟,扭頭對那位頭戴斗笠的冷麪大漢低道:“刀爺,肉已經剁好,油已煮沸,是不是該下鍋了?”
冷麪大漢陰惻惻的說道:“不急,這肉不好,先放一放的,等一會送上好肉,咱再炒一道骨肉相連。”
撓脖漢子眼睛一亮,立刻會意,森森笑道:“刀爺英明。”
說罷繼續搓起了脖上的稀泥。
平安目力超卓,在他舉手之際,麻衫微撩之時,正好逮目腰間黑黝黝的一寸,看起來像是刀把,暗忖道:“果真是刺客!”
附在劉昭然耳邊,蚊聲道:“刺客,腰間有刀。”
劉昭然斜裡瞄了一眼,眼珠子咕嚕一轉,不知翻出了什麼壞水,賊笑道:“知道了,一會瞧好的。”
第一排的孩童陸續拜完師禮,第二排的孩童開始上來,為首的便是蘇威。
他像其他孩子一樣徐徐登臺,沒有異色,只是蘇綽的神情變了,輕抿的雙唇微微啟露,呼吸不自覺粗重一些。
刀爺雙拳猛地攥緊,骨節嘎嘣脆響,雙目冒出如狼似虎的精光,陰沉道:“記住這塊好肉,等下若是鍋裡的煮不爛,就全力拿他下酒。”
撓脖漢子把蘇威的面容刻在腦子裏,說道:“記下了。”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可人群中卻有三隻黑洞洞的袖口悄悄抬起,正對宇文泰三人的面門。
“嗤...”
幾不可聞的破風聲驟響,無數根冒出藍光的袖針激射而出。
“砰砰砰...”
毒針無一例外,全部刺中,只是沒有慘嚎,沒有鮮血,因為它們都紮在了幾人身後的那座高大的夫子像上,扎的密密匝匝,看得人頭皮發麻。
宇文導和宇文護在鋼針脫鞘之時,便已聽到了驚心動魄的嘶風裂響,趕忙拉動臺身木栓,座椅下登時現出一排陷洞,五人連人帶椅全都平安落到臺下,旋即合掩,只有那不聞不動的夫子像糟了大難,被扎的面目全非。
“有刺客!保護丞相!”
宇文導大喝一聲,挺槍上前。
衛士們紛紛抽刀,一隊把拜師臺圍的水洩不通,一隊把學子護在身後,兩百隻眼睛在人群中掃查著。
百姓們見突然生事,止不住的糟亂起來。
宇文護沖人群大喝道:“不許亂!所有人都蹲下,妄動者皆以刺客論處,殺無赦!”
說罷,兇睛一瞪,鋼槍一杵,在地上砸出一塊凹裂。
百姓見這黑將軍殺氣騰騰,所有人都止住手腳,緊閉口目,唯恐被誤認為刺客,血濺當場。
胖掌櫃雙手捂頰,縮成一個肉球,也不熱得還是嚇得,串串油珠從面上滾下,語無倫次的私語顫道:“天老爺,地老爺,佛祖菩薩保佑...我家中小兒尚未總角,八十老母臥床不起,千萬要照拂下小人,小人日後必早晚三炷香,初一十五供奉不斷...”
也算是臨時抱佛腳了。
平安初時被驚了一瞬,這些刺客好利索,說現就現,說隱就隱,比守宮蛇還賊,在場的百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混跡其中極為難查,剛剛又經一陣不輕不重得騷動,腳步大亂,現在想找更是難上加難了。
“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吧,”平安蹙眉暗道。
劉昭然眼珠子來回瞟閃,終於落在一個“熟麵”上,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奸笑,在地上撿起一枚碎礫,曲指彈激。
“噹...”
一聲金鳴響徹寂然的人群,接著,一柄二尺短刃“噹啷”一聲跌在地上,閃著刺眼的寒光。
落刀的精瘦漢子大驚失色,驚慌無措的站起身來,方纔他只覺得腰間竄來一股涼氣,尚未察覺,短刀便掉了出來,現在回過神來,這才知道是捱了飛子。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被那寒刀引去,宇文護當然也看到了,長槍立指,喝道:“拿下!”
這精瘦漢子也夠狠辣,見自己“無意間”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抄起短刃,縱身殺去。
“媽,的!”
刀爺狠狠啐了一口,自己的手下自己懂,怎麼可能會犯如此愚蠢的失誤,肯定是暗中被又一夥人給盯上了。現在時機一到,就暗施陰招,先把自己等人推出來舔刀子,他們好渾水摸魚。
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於是乎霍然抽刀,起身呲牙斷喝,“誅殺宇文狗賊!”
刺客們見刀爺施令,齊齊撩衣,抽刀向拜師臺衝輪上去。
惶惶驚陣剎那間變為騰騰殺場,刀光劍影疊閃,金戈交激錚鳴,嘶殺哭喊鼎沸,整個“入冸禮”全亂了。
劉昭然伸長脖子,雙目瞠圓,誇張地嚎叫道:“親孃咧,殺人啦...”
脖子一歪,翻著白眼就倒地了,落地之時,還特意扯上平安的肩頭,連他一同帶倒。
人群亂成了一窩蜂,爭先恐後的向四周逃竄,好些人不夠力被擠倒在地,淪為他人的踏腳石,一時間比劉昭然更悽慘的嚎叫聲頻頻響起。
那胖老闆也顧不得套近乎了,他膀大腰圓,旁人擠他不動,三五下便撥開了一條別路,只是臨走前不小心在劉昭然的手背上踩了一記重腳,疼的他直咧牙。
平安和劉昭然兩人屁股朝天,麪皮貼地,佯裝被擠倒踩暈的模樣,靜靜趴在地上,觀望眼前的官賊血拼。
還好兩人修為不俗,身子又站的較為靠前,脊背上只是被跺了十七八腳,若是後面的人被蜂擁的人群帶倒,幾百雙大鞋底子軋過,不死也殘。
頂上殺聲亂起,低下竊竊私語。
平安身子一動不動,斜著眼睛,對劉昭然低道:“你是怎麼想到這招的。”
劉昭然不動聲色的把手臂蜷了回來,左臉枕在上頭,竊笑道:“早知道有詐,剛剛腦袋裏靈光一閃,就想著把這些兔崽子推出來擋擋刀先,咱們再趁火打劫,絕吧。”
平安心裏暗暗豎起大拇指,讚道:“絕,真絕,不過等下動手要快,否則守城衛士一旦趕來馳援,介時插翅難飛。”
劉昭然眨眨眼,眼珠向上一頂,瞟向拜師臺,說道:“殺哪個?”
平安垂目思忖,片刻後,定聲道:“殺大鬍子(宇文泰),他面目最為可憎。”
其實他哪個都不想殺,蘇綽忠義可昭日月,垂千古,此刻又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實在下不了手;唐謹文質彬彬,書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殺之違心;思想來去,只有宇文泰勉強適合動刀。
“至少,他是胡人...”平安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藉口,極力說服自己。
劉昭然暗暗嘆息,知道平安動了惻隱之心,可是,阮玉還在蕭紀手中啊....
在這樣的當口動了這樣的心思,也不知該敬他,還是該怨他。只能閉上嘴巴,聽天由命吧...
二三十個左手持匕,右手輪刀的漢子在衝砍,他們全都身著勁裝,不遮不掩,一對對噴火的瞳孔逼視禮臺,形如瘋癲,與侍衛做著不死不休的拼鬥。
早知難纏,只是沒想到對方如此難鬥,殺手們悍不畏死,侍衛也彪悍狂野,勢大招精,竟然擋得他們不得寸進。
刀爺劈翻了一名侍衛,脖根狂飆的鮮血噴在他面上,環刀高舉,厲聲狂喊道:“不管要別人,直取宇文狗賊,殺!”
殺手們行動如電,倏然成聚,紛紛撇下眼前敵手,匯成一波刀流,向拜師臺衝殺過去。
侍衛們反映也不遑多讓,立刻全部涌向臺前,死死纏住殺手們。
刀爺雙足一蹬,踩上一名殺手的肩背,如同靈猿一般再一發力,整個人都像搭上了雲車,飛過眾人頭頂,撲向禮臺,雙手持刀,暴吼一聲,欲連臺帶人一同劈開。
這時,侍衛羣后久不動做的宇文護終於動了,宛如出山猛虎,一柄寒槍後發先至,畫出一道弧光,點在刀身上。
刀爺只覺兩手一纏,虎口發麻,險些把刀丟出去,身子也被巨力所襲,不由自主的倒飛回去。砰的一聲,落回原位,連退
三步才站穩身子。
抬首望著這個黑麪將軍,目中驚駭不已。
“小小賊人,也敢撩撥虎威,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狂笑如旱天打雷,宇文護厲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