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健民為錢抓耳撓腮的窘迫，使主治醫生動容，她嘆了口氣道：“你無路抓天，我們也只好執行你的決定了。但這樣以來，就剝奪了你自己為人父親、妻子為人母親的權力了，你可要考慮好！”

    “分文難倒英雄好，先救大人吧！”朱健民跌坐在賀桃芳的床沿，雙手揪著自己的頭髮，再度抬起頭來，眼裏卻閃躒著已鐵定的主意——他瞬間的決定，也就意味著賀桃芳終身將與母親這個角色無緣。

    “可是，我們的女兒朱曉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波瀾不驚的表象下暗藏的驚天秘密，比我絲毫不少！”蔡和群聽得大吃一驚，百思不解的他急急插言，“還有，我們的孩子，你不是懷了我們的孩子嗎？醫院裏鑑定是雙胞胎，這是鐵的事實——怎麼能說你不能懷孕呢？”

    蔡和群的疑惑，也正是秦智民、畢輝宇與伍方舟急欲知道的。這既是出於警察的職業，更是出於人性好奇的本能。

    “事實就是這樣，朱健民的主意，也許在當時是最好的選擇，別指望突然有戰友送上萬兒八千的，突然扭轉局勢、促使朱健民突然改變主意，不可能，一切在當時真的不可能！人以類聚，大家的條件都是大同小異。”賀桃芳悽然一笑，“神話般的想法，本身就不會讓我走遠，我必須要在煉丹爐裡，經過反覆煅造，才能成為今日的我。”

    切除了輸卵管的賀桃芳，被推出手術室時，刺入骨髓的疼痛，將她空落的靈魂填滿，她不願意去想，才二十餘歲的她，卻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力——橫亙在眼前的兩萬元錢，悄然改變著她命運的走向。

    窮人的日子難過，病人的日子難熬，還是在夢境中想些好處去吧。“綠水迤迤，芳草長堤”，一條琉璃一樣平滑光亮的水流隨著芳草長堤，延伸在賀桃芳眼前，只要蹲下身去，清洌甘甜的泉水便沁入腹肺；“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也很幽清；“照野瀰瀰淺浪，橫空隱隱層霄”讓她如入仙境；“山雨瀟瀟過，溪橋瀏瀏青”亦令人痛快啊！賀桃芳翻過身，立刻冒出“瀟瀟細雨涼生頰”“一霎好風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的涼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賀桃芳的神志，在昏迷與現實的疼痛中游蕩。

    突然，狂風暴雨把在青山秀水間暢遊的賀桃芳，猛然搖醒，喚回到了現實之中；一陣清脆的嬰兒啼哭，衝破風浪，迴盪在她耳畔。不能做母親的心酸，本能地在賀桃芳心海里泛起陣陣浪濤，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涌出眼眶，順著她的面頰，在耳郭兩邊匯聚成兩股清泉。

    “一個很漂亮的女孩，是二胎，她父母想生男孩，不想要她，我們抱養了吧？”朱健民俯身在賀桃芳身側。他的話，將她黯然的天空一下擦亮。

    “能行麼？要不，你去跟孩子的爸媽商量一下？”賀桃芳艱難地抬起頭。

    “商量好了，我們軍人家庭，孩子的父母求之不得呢。他們可以繼續生二胎，生兒子，棄女也有了好歸宿，他們心裏安穩。”朱健民握著賀桃芳的手，安慰著，“你放心，一切我都能辦得妥妥的。”

    “就這樣，我的手術由朱健民簽字，放棄了我做母親的權力；也是他從部隊背來一袋麪粉，給了孩子生父生母800元錢。就這樣，我成了朱曉池的母親，朱曉池成了我的女兒。”

    眾人面面相覷，無不感覺驚詫與震撼。

    “朱曉池是我在被醫生宣判永遠不能做母親的絕望中，突然實現了做媽媽的奇蹟，她像一首沒有時間的經典詩行，清新地綻放在我的心底。”賀桃芳說著說著，眼角眉梢，瀰漫着一股清泉般的愛意，“這詩首，就誕生在1996年7月5日凌晨７點，我至死也不會忘記。”

    蔡和群點點頭：“我也不會忘記這個時間點，只不過你的銘記，是因為愛，值得你一輩子去溫馨守候；而我的牢記，卻是因為自私的慾望暴發到了頂點，行為一旦發生，便被釘在了搶劫犯的柱子上，不允許我去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