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故人相認
夏月之下的涼月宮,簷角四聳,殿脊上的墨瓦在如銀月輝下泛出柔白的輪廓,殿中兩人相依相偎,低聲絮語,時而傳出淺笑,時而又靜默無聲。
夜,靜得深了,連廊下的鳥籠裡的白羽鳥兒都不再來回蹦躂叫喚了,殿中的燈火微微一晃,也暗了下來,床榻上的帷幕輕輕落下,掩下滿目的春光。
晨起之時,澹臺望舒已經不在了,林半夏醒了來,晨光透過清透的紗帳落在榻上,她側過身,抬起手指,摸在那折枝藤蔓的繡枕上,觸手微涼,眉目間漾起清淺的笑意,眼神也泛出透亮的光芒來,那誠然是一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甜蜜模樣。
那繡枕間,還遺留著他的氣息,略略有些涼的甘松香,卻適合他,他本就修如松柏,在東宮之時的蘇合香也換去了,宮中的龍涎香氣味濃郁,卻又為他不喜,便是這甘松香最得他的心意。
絲絲縷縷的蜜意泛進心窩裏,她抿了抿嘴,斂了斂笑意,瞧著榻前人影微動,慌忙閉上了眼睛,帳縵被人輕輕撩起,檢視了一番後又輕輕放下。
“噓,小些聲,娘娘還沒有醒呢。皇上說了,晚些時候再叫她呢。”是白芷的聲音,林半夏聽在耳中,大是有些羞窘,臉頰也燒了起來,聽著腳步聲離得遠了,才佯裝剛醒的模樣,聲音故作含糊,低低地叫道:“白芷……”
白芷聽了呼喚,臉上一喜,要出殿的腳也收了回來,轉身回來,掀起了簾子,道:“娘娘醒啦?”
林半夏半支起身來,揉了揉眼睛,道:“嗯。”白芷看她的模樣,臉上盡是笑意,慧心也是笑道:“我去打水來。”
林半夏籠了衣衫,穿束整齊,盥洗罷,白芷為她挽了挽頭髮,剛剛捧起頭髮,卻訝異地叫了一聲,林半夏髮尾上凌亂地還縛著那枚如意結,她回頭去看時候,臉上紅了一紅,慌忙從發上捋了下來,握在了手心裏。
白芷瞧著她的模樣,會心一笑,一邊為她梳髮,一邊道:“娘娘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娘娘與皇上心心相印,可是一件好事呢。”
慧心在一邊挑揀首飾,也跟著笑道:“皇上與娘娘這般深情,都羨煞奴婢們了。”
林半夏含著笑,卻不言語,用了早膳,這纔到了廊下,白芷耐不住寂寞,嚷嚷著要打雙陸,慧心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烹了茶坐在一邊,看著白芷和慧果打得開心,一時間,宮院中吵吵嚷嚷,極是熱鬧,所幸是這涼月宮離得遠,任是大聲吵鬧,也並不擾人。
玉嬪行到涼月宮外的時候,聽著裡面吵吵嚷嚷,心中倒是奇怪了,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側頭問道:“可是涼月宮裏在吵鬧?”
那貼身的小侍女側耳聽了聽,疑惑不已,道:“聽著像是涼月宮裏傳出的聲音……”玉嬪眉頭輕輕皺了一皺,不明所以,道:“去看看吧。”
那小侍女跟在一側,擔憂不已,“娘娘真的要去麼?這涼月宮可不是個好地方……”
玉嬪眉頭一皺,呵斥道:“什麼不是個好地方?莫要碎嘴!”小侍女有些委屈,“奴婢是怕有人知道了,對娘娘不好。”
“我何時怕過那些?”玉嬪挑了挑眉,抬步向著涼月宮裏去了。小侍女收了話,急急忙忙地跟在了身後。
跨過涼月宮的殿門,院中左一株桃樹,右一株梨樹,盛夏時節,早已不是開花的時候了,光禿禿地立著正殿門前。那廊下的欄杆下還站著一群人,圍著幾個腦袋,探高探低的往那廊下襬著的桌子上去看。
那紅木雕花的欄杆裡,擺著一方案几,裡面圍著的人倒是看得不大清楚,只是熙熙攘攘喧鬧一片,她兩隻腳剛踏進門來,那人群中便轟然爆發了一陣笑鬧叫好聲,“這次白芷姐姐輸了呢,白芷姐姐輸了……”
白芷懊惱地站起身來,林半夏笑道:“輸了就要認罰,可不能耍賴!”白芷嘟了嘟嘴,不情不願地挪開兩步,蹲到了地上,向前跳了兩步,鼓著嘴巴叫了兩聲,‘汪汪!’
狗叫聲一出,眾人笑得更歡了,玉嬪驚奇地看著他們,她跟在身後的小侍女倒是被逗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玉嬪別過頭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轉過頭來,可巧,林半夏從人群頭頂遙遙看見了她,麵露納悶地望著她,站起了身來,道:“玉嬪娘娘。”
眾人紛紛回望,一見是她,剛纔笑鬧的模樣頓時收了起來,分立兩旁,遙遙地向着她,福了福身道:“見過玉嬪娘娘。”
玉嬪走近了些,笑道:“我不過是來串門子,倒是沒想到這裏如此熱鬧。”眾人都心虛地低下了頭,林半夏笑了笑道:“總是閒來無事,讓他們玩一玩也是熱鬧。”
玉嬪環視了一圈,頗有些羨慕,道:“姐姐這裏倒像是個世外桃源了,渾然自在。”林半夏不知她深淺,卻看著她的的面容,覺得她莫名面善,道:“玉嬪娘娘裡面坐,”說罷,轉身道:“你們都退下吧。”
眾人行了禮,自己下去了,白芷上前跟在一側,四人進了殿,支了茶桌,林半夏挽起袖口道:“我這涼月宮鮮少有人過來走動,倒是讓你看笑話了。”
玉嬪坐下,微微笑道:“怎麼會是笑話,我那依蘭殿若是有這般熱鬧便好了。”林半夏淺笑不語,伸手為她斟了一杯茶。
玉嬪側過眼去瞧她的面色,林半夏一派面色淡然,客氣周道,她心中有些失望,低下頭來,道:“若是可以,我能不能時常來涼月宮坐坐?”
林半夏訝異抬眉,甚是不信地看著她,道:“我這涼月宮是個人見人避的地方,玉嬪娘娘怎麼會想著,來我這裏坐坐了?”
玉嬪知道她心中的疑慮,笑道:“說句不好聽的,正是因為涼月宮鮮少有人來,我纔會想著來這裏坐?”
林半夏看了看她,倒是起了幾分好奇,道:“此話怎講?”
“貴嬪娘娘當真是不識得我了?”玉嬪不答反問,轉過臉來靜靜地看著她,林半夏眉頭蹙起,道:“我該認識你麼?”
玉嬪露出失望的臉色來,自嘲地笑道:“或許是我認錯人了?”林半夏心中疑慮更甚,偏過頭去瞧了瞧白芷,麵含探詢,白芷也是茫然,輕輕地搖了搖頭。
“貴嬪娘娘不必去看白芷,她也是不曉得的。”玉嬪看到她的動作,微微笑道,自己已然恢復了平靜神色。
林半夏道:“白芷陪在我身邊很多年了,若是我認不得的,或許她能記住。”
玉嬪笑道:“我識得娘娘的時候,白芷還未曾在你身邊。”
這話一出,林半夏更是疑惑了,玉嬪側過頭,對著自己的小侍女道:“你先下去吧。”小侍女屈膝福身,垂著頭出去了。
見她屏退了下人,林半夏卻也不好讓白芷再留在身側,轉臉對著白芷道:“白芷,你陪著她去外面轉轉吧。”
白芷領命下去了,待她二人掩上了殿門,林半夏回過頭來,道:“玉嬪娘娘,有事但說無妨。”
玉嬪垂下眉目來,道:“不知貴嬪娘娘你可記得鬱瑾嫣?”林半夏納悶地看著她,腦海中卻飛速運轉起來,鬱瑾嫣?倒是稍稍有些耳熟……
“鬱姓鮮少,北疆之地居多,在這京城之中,卻是……”說著說著她有些頓住了,面色激動起來,或喜或意外,“難道,你是……”
玉嬪見她有些眉目,含笑望著她,神色中有些不好意思,道:“貴嬪娘娘可想到什麼了?”
林半夏神色激動地望著她,道:“你真的是……是她嗎?”玉嬪微微笑著點頭,道:“年少,涼州城一別,不曾想見到,竟是在這深宮重院之中了。”
“你怎麼會入的宮?”林半夏喜出望外,這鬱瑾嫣是她幼時隨同父親去涼州城看望外祖父時,暫居夏家之時,所得的一個幼時玩伴,與她年歲相當,幼時兩人倒是時常在一處玩耍,甚是投緣。
鬱瑾嫣看了她一會兒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是半年前入的宮,是父親送我來的。”提及此處,她似是不願多說,略略提過,便轉而笑道:“能見你真的是太好了。”
林半夏思來想去,心中尚有很多疑慮沒有解開,不由問道:“那你怎生現在才與我相認?”
玉嬪眉頭一動,道:“我孤身入宮,對這宮中也不甚熟悉,在涼州城時,只是聽了一聽,你嫁給了太子,以後便鮮少聽到你的訊息了。皇上登基之時,我以為你做了皇后,可入宮後,才發現這宮裏並沒有什麼皇后。”
林半夏提到這個,心中的百般滋味卻是難言,道:“這其中說來話長。”玉嬪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背,似是寬慰她道:“姐姐不必說,我入宮這半年,聽到的流言也不少,這其中的委屈,是辛苦姐姐了。”
林半夏望著她的手背,片刻後又收回了目光,道:“如此也好。”玉嬪察覺到她的目光,略是尷尬的收回手來,垂下眼睛,笑道:“姐姐防備著我也是應該,這深宮內院,受了這麼些苦,不相信旁人也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