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兩心知
餘成德抬眼瞧了一眼,口中道:“皇上這畫工是越來越好了。這貴嬪娘娘的一顰一笑都像是活的一般。”
那如意結終是不好畫,澹臺望舒擱下筆來,等著拿墨色浸透晾乾,卻不去接他的話茬,只罵道:“你跟在朕身邊這麼多年,倒是懂得了些。”
餘成德嘿嘿一笑,道:“奴才是個榆木疙瘩,只是瞧著活靈活現罷了。”澹臺望舒冷哼了一聲,見那墨色漸漸浸得深了,親手將這畫像捲了起來,走到一旁,投入了牆角佇立的書畫瓶中。
澹臺望舒想了想,道:“這慧心慧果在涼月宮伺候的怎麼樣了?”
餘成德拱著手笑道:“回皇上的話,慧心慧果遵著皇上的旨意,哪有不盡心的。聽說貴嬪娘娘這幾日都在殿中,身體也是大好了些。”
澹臺望舒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低下頭,想了一想又道:“她最喜景德殿的小菜,晚膳之時送些去,天氣熱,能有些愛吃的,也是好的。”
餘成德拱手領了命,道:“奴才遵旨。”
到了晚上時分,涼月宮裏倒是清淨,林半夏捲了半卷書,白芷和慧心、慧果候在一側,陪著她閒聊天,卻聽宮門外有些動靜。
慧心站起身來,道:“奴婢去看看。”林半夏淡淡地點了點頭,卻只是聽著白芷和慧果說話。
過了一會兒,便見慧心一臉喜色地走了進來,眉眼都開活了,道:“娘娘看誰來了?”
林半夏聽她語氣高興,抬起頭來看,慧心身後閃出一個身影來,猴頭猴腦的,一張笑臉很是喜慶,卻是林和德。
瞧他的模樣,林半夏也浮起了幾絲笑意,道:“你這鬼鬼祟祟來做什麼?”林和德走上前,行了禮,笑道:“參見貴嬪娘娘。”
起身又道:“貴嬪娘娘說錯了。奴才可不是鬼鬼祟祟來的,奴才是奉了皇上旨意,來給娘娘送好吃的呢。”
說著便將手中的食盒拿到桌上,將碟子拿出來,道:“皇上這幾日忙得很,心裏還記掛著娘娘,說娘娘愛吃景德殿裡這小菜,回了涼月宮,再吃有些不便,特意讓奴才送過來,讓娘娘吃得多些,身體好得快。”
林半夏看著那菜碟一盤一盤放在桌上,細細一看,誠然是自己在景德殿裡愛吃的那幾個,心中微微一動,面上還是淡然,道:“放下吧。”
林和德喜氣盈盈,道:“遵命。”
見他放好了碟子,慧心笑道:“這幾日都在做些什麼,可有闖禍,挨你師父的罵?”
林和德驕傲地挺了挺胸膛,道:“慧心姐姐說的什麼話?小林子我不但沒有闖禍,今日還跟著師父出宮見了見世面呢?”
慧果奇道:“跟你師傅出宮了?”
林和德揚了揚眉,一股得意的模樣,道:“當然了。”
林半夏瞧著他得意的樣子,不禁發笑,道:“見什麼世面了?說來聽聽?”
“我今日跟著師父出宮宣旨去了。”林和德自得滿滿地道,林半夏詫異地揚了揚眉,“宣旨,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娘娘在涼月宮裏清淨,自然是不知道。我今日跟著師父去賀府宣旨……”林和德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慧心詫異地打斷,“去賀府?可是即將封后的賀府?”
林半夏垂下眉眼來,心中的情緒還沒起,就被林和德接下來的話驚詫當場,“是的。不過可不是即將封后了,此次宣旨是封賀家小姐為寧安公主,再沒有封后之事了。”
“什麼?”林半夏震驚地道。
林和德看了她一眼,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道:“確實如此。貴嬪娘娘不知,賀家小姐不會入宮為後了,因為與皇上命理不合,天意難違,被太后娘娘收為義女,賜封寧安公主了。”
“命理不合?”
“是的。前幾日皇上祈福問天,連問了三次,都是空籤,擇日又問,還是空籤,可不是天意不成,是什麼?”林和德坦然地說道。
慧心、慧果一聽這重大訊息,都七嘴八舌地圍著他問了起來。
林半夏別過臉去,神思卻悠遠起來。
怪不得,怪不得他說,他欠她一個皇后,怪不得他說,他說過的話自然作數,怪不得他說,他此生只有一個妻子,原來,這些話竟是真的在對她立誓麼?
她心頭思緒萬千,連手中書卷跌落也不自知,只是滿臉神思悠遠神情,她不禁回想起,他曾說過的話來,他的神情,原來竟是如此認真,她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便是連那些溫言柔情,也半分不曾當過真,卻還以為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或許是逢場作戲,或許是別有目的,卻從來沒有想過那些竟是真的?
白芷、慧心、慧果見她神情有異,也聰明地不再言語,只靜靜地退了出去,將林和德一同帶了出去,留她一人在這房裏。
林和德被拽將出來,詫異道:“貴嬪娘娘這是怎麼了?難道不開心麼?”
慧心敲了敲他的腦殼,道:“這訊息多大啊,娘娘此刻方知,能不震驚麼?”
林和德摸了摸頭,道:“可是這是好訊息啊。”
慧果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著他道:“你師傅**了你這麼久,也沒**出你個玲瓏心思來。這無論訊息好與不好,全看娘娘如何看待,便是皇上也不會拿了這事來向娘娘邀功呢。”
林和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白芷道:“娘娘向來是這個性子,有什麼想法便不多與旁人說,這些年來,受的委屈也是咬在牙齒,不向人多說上半分。如今這訊息,在娘娘看來,倒不知是好是壞呢?”
慧心和慧果均是點了點頭,林和德瞧了瞧殿內,道:“我倒是覺得這是個好訊息,很是歡喜。我看這宮裏,娘娘雖然面上冷,卻最是和善,奴才我還盼著娘娘能做皇后呢?”
慧心急忙呵斥了一句道:“不可亂說,心裏這般想便是這般想,若是讓人知道了,還以為咱家娘娘心有不甘呢。”
幾人站在一處,又說了會兒話,又將林和德送了出去,卻沒人再去殿中擾林半夏了。
林半夏心中亂得很,將這來來回回過了好幾遭,心中受了這震驚卻很是難以安穩下來,沉思了不知有多久,纔回過神來,站起身來,走到那妝奩臺子上,將那最底下一格抽了出來,將裡面一個雕花的盒子捧了出來。
咯嗒一聲,扭開了那青銅如意紋的搭扣,輕輕翻開,裡面靜靜躺了一隻色澤暗紅的如意結,看樣子卻像是有些年月了,結構倒還完整,一絲不苟,定然是放置得格外用心了。
林半夏垂著頭,指尖輕輕撫上那絲絡,那絲珞互相纏繞,彎出個甚是好看的樣子來,一顆細白溫潤的珍珠連著那底下垂著的雙穗瓔珞絲絛,散在她的手心裏,溫意頓生。
只是那掛繩卻是斷爲了整齊的兩截。
這是她與澹臺望舒大婚之時,結在發上的如意結,是她出嫁前夕親手編的,想著與他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大婚那日,喜娘將這綁在了兩人發上,戲謔道:“這可是不能斷開的,要親手解下才好。”
可是,鬧洞房的出去,澹臺望舒抄手撈起了床邊的剪刀,毫不手軟地將這繩子剪了開來,隨後便說出了那番話。
他清俊的眉眼在大紅喜燭的照映下,籠著柔和的光,神色卻是那般冰冷、嫌惡。
她心中抽痛,微微抬起頭來,卻從妝臺上的銅鏡上,望見了一張很是熟悉溫和的眉眼,她定定地看著他,他眼中泛起溫柔眼波來,面色卻有些愧疚,她沒有作聲。
澹臺望舒走將上來,雙臂繞過她細弱的雙肩,與她一同捧著那蜿蜒在手心的如意結來,林半夏耳側掠過溫熱的氣息,“往日是我的過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愛你,好不好?”
好不好?林半夏心中慘然而笑,好,還是不好呢?
澹臺望舒不等她作答,依偎著她坐下,撈起自己一縷髮絲,又從她肩上撿出一縷來,握在一處繞了幾圈,合着她的掌心,拿過如意結,手指翻飛,極具溫柔地將那斷口綁在兩人發上,緊緊地束在一起。
林半夏瞧著他的動作,眼中不自覺地滾下淚來,澹臺望舒抬眼望向鏡中她梨花帶雨的臉龐來,眼中極是心疼,柔聲道:“我知道,你的心裏有朕。我們重新開始,在這宮中,我只願有這一個你。”
林半夏低聲道:“你還有許多妃子。”
澹臺望舒聽她這樣說,臉上綻出一個溫熱笑意來,抱著她更緊了些,道:“我都不會要了,我只要你就夠了。”
林半夏淚中帶笑,面上浮起笑意,道:“這些人,你莫非都冷落了不成?”
澹臺望舒依著她的臉龐,心中甚是滿足,“冷落算些什麼?這宮裏,有你就夠了。”
那鏡中人影影影重重,月色從窗臺上攀延而下,傾瀉了一妝臺的如素華光,林半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去摸,澹臺望舒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溫熱,“這涼月宮的月光,不會再讓你一人獨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