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便落腳於此
天星殿。
人人佇立在原地,心有餘悸不敢亂動。自林中立接任掌門以來,還從未發生過如此惡劣的事件。一眾弟子皆以為此時林中立正怒火中燒,倘若自己先開口便當了出頭之鳥,是要被嚴厲教訓的。
林中立小聲與易清風交耳幾句,視線隨意掃過,見眾人個個緊著一張臉不敢喘大氣,心中明白了個大概,笑道:“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很生氣?”
眾人雖內心十分贊同,卻不敢胡亂動作,脖頸不轉,只是眼珠斜來瞟去,注意身旁之人的動靜。
林中立也便不再為難他們,點名說道:“啟明,你說說,清風方纔那套逍遙拳打得如何?”
袁啟明見他不再談論徐青宇,輕舒一口氣,踏出人群抱拳行禮,答道:“回師父,清風那套逍遙拳速度疾緩有序輕重拿捏得當,掌握得相當不錯。”
林中立微笑點頭,轉而面相秦牧之,問道:“牧之,你覺得呢?”
秦牧之邁步走到袁啟明身旁,抱拳行過禮,答道:“牧之的看法與袁師兄一致。不知師父用了什麼方法,竟能在短短一個時辰內便將清風教會。”
林中立樂了,仰頭笑了一笑,右手寵溺地撫摸著易清風腦袋,“教會?可他打到第二十三式便停止了。”
易清風打拳之時,眾人皆在驚歎之中,全然沒有注意到易清風的神情,也便不知曉真相,只當他果真學到第二十三式。
林中立又說道:“不過我可從未教過他,他只是看青宇打了一遍,現學現賣,能有如此水準,也在我意料之外。”
現學現賣?
眾人齊齊吃了一驚,終於不再僵硬著脖頸,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秦牧之亦是不敢相信,轉頭望向袁啟明。四隻圓滾滾的眼睛露著詫異光芒撞在一起。
林中立寂靜了許久的心終於泛起漣漪。對於他來說,世間的一切皆若浮雲,名聲也好,神功也罷,不值一提。故當他練成“畫劍三風”之後,看天下猶如一副水墨畫,非黑即白。
而如今,來了一個天賦異稟的孩童,恰似一抹殷紅撞入畫卷之中,為慘淡的世界帶來鮮豔。
他許久不曾笑得這樣開心了,眼角的皺紋深了又淺,淺了又深。“所以我說,清風的智慧要遠遠大於我。”
殿內弟子見他絲毫沒有被徐青宇亂了心思,皆長長舒了一口氣,縫合時機地為他送上祝福,“恭喜師父。”
易清風見氣氛不再緊張,繃著的心也便放了下來,見慈祥和藹的林中立笑得如此開心,心情也好了不少。
如此便算是將易清風介紹給大家了。
林中立笑過之後,說道:“牧之,從此觀內事務暫且由你打理。我要潛心教授易清風功夫了,我想,不出十年,清風便能成長為一代宗師。今日的道課到此結束,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清風,今日你便先歇著,明日起隨我練武。”
一眾弟子齊齊抱拳行禮,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是。”心中卻是各有想法。
有人想到:清風這孩子不光長得好看,天賦亦是百年難得一見。我本以為老天不公,今日再看,果然不公!
有人想到:師父竟要將清風收做關門弟子...哎,可真是令人眼饞。
有人想到:清風這纔來了多久啊,師父就不怕清風是別的門派派來的奸細嗎?
雖然眾人心中疑問不斷,卻堅決擁護林中立的決定。
易清風告別林中立,獨自下山往廂房走去,才經過書閣,見徐青宇在自己房門之外來回踱步,心中想了一想,猜測徐青宇是為道課時的矛盾而來。他走上前去,裝作並不知曉,問道:“師兄,找我有事嗎?”
秦牧之正從書閣走出,見易清風與徐青宇一同站在門外,便留了一個心眼,躲在暗處窺視著動靜,倘若徐青宇又失去理智要害易清風,他也好上去阻止。
徐青宇本在心中想好措辭,只待易清風回來,將心中所想說出來便可。只是果真見到易清風了,在天星殿的矛盾又浮現出來,堵在咽喉令謙語無法出口。他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只是說了一句“師弟你回來了。”
易清風見他不敢正視自己,只是窘迫地望著地面,兩片嘴唇不斷顫動,欲言又止,便向他笑了一笑,應道:“嗯,我回來了。”臉上淨是純淨笑容。
徐青宇接不上話,雙眼亂瞄亂晃,不經意間掠過他的面龐,見他雙眼清澈笑容純真,漸漸不再緊張,片刻之後,終於敢直視易清風,將心中憋了許久的話說出了口,“師弟,方纔真是對不起,我見你對著我笑,以為你在嘲笑我。”
易清風這才知曉了原因,忙解釋道:“師兄不是的,我沒有嘲笑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我還小,不知道原因,但是真的沒有嘲笑你的意思。”
徐青宇見易清風並不責怪自己,終於放下了心,心情也好受了不少,這纔有心思細看易清風面孔,不禁讚歎道:“呀,師弟,你的眼睛可真好看!”
易清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臉頰緋紅漸起。
徐青宇便愈加喜歡易清風,卻也更加自責,低下頭盯著地面看了一會,心中想到:既然師弟不怪我了,我也不要自責了,只需將這不快忘記,日後不再犯錯纔是。
秦牧之見他們二人和好,顧自笑了一笑,自暗處走出,向他們走去,聽徐青宇一口一個“師弟”,笑道:“青宇,你還叫他師弟呢!”
徐青宇見他,忙拱手行了禮,叫了一聲“見過師叔。”
秦牧之笑著將徐青宇的手按了下去,轉頭向易清風瞥了一眼,說道:“你可知曉,師父收清風為關門弟子了?”
“關門弟子?”徐青宇驚得合不攏嘴,轉頭望向易清風,不敢相信纔到自己胸口的易清風竟被林中立收爲了關門弟子。
秦牧之心情愉悅,笑著點了點頭,下巴的鬍鬚也跟著抖了一抖。
徐青宇接連“哇”了幾聲,仍然不敢相信,但話從秦牧之口中說出,他不得不相信,正要說恭喜師弟,話還未出喉嚨,忙抬手抱拳,改口說道:“青宇見過師叔!”
易清風不知該如何回答,想起秦牧之抬手將徐青宇的手按了下去,便也想將徐青宇的手按下,只是身高不夠,抬起手勉強碰到徐青宇的手,不得不踮起腳尖,這才搭上徐青宇的手,將它拉了下去。
秦牧之看在眼中,覺得滑稽,忍不住笑了一聲。
袁啟明從屋內走出,見他們三人在易清風房間門外呵呵笑笑,也被這喜氣感染,走來問道:“你們笑什麼呢!”
易清風臉龐“唰”地一紅,低下頭小聲回了一句“沒什麼。”
袁啟明又有些蠢蠢欲動,極力剋制著要將易清風摟入懷中的衝動,從口袋中掏出一條皮尺,與易清風說道:“清風,進屋吧,我給你量個尺寸,好為你做套合身的衣裳。”
易清風應了一聲,四人一同走進屋內。
只易清風一人時,房間倒還顯得寬敞,如今四人同在屋內,卻是顯得有些狹小了。
易清風雙手搬了一根木凳放在床邊,剛要折身去搬另一根,秦牧之已單手提在手中向他走來,將木凳放下。
秦牧之與徐青宇便在木凳上坐下了,空出木桌附近留給袁啟明與易清風。
袁啟明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與一支筆,將紙平鋪在桌上,筆便放在紙的一邊。
易清風望了一眼桌上,只見紙筆,問道:“袁師兄,墨與硯呢?”
袁啟明正梳理著皮尺,抬起頭在桌上掃過,並不覺得異樣,“不需要啊。來,將雙手舉起來。”
易清風也便不再胡思亂想,聽話地將雙臂舉起,任由袁啟明捏著皮尺在自己身上來來回回,將臂展肩寬等量了一個遍。
“四尺三...一尺六...”
袁啟明嘴裏唸叨著,收了皮尺,提起筆在紙上寫下方纔測量的資料。寫了四行,墨色漸淡,他便將筆尖放入口中,用唾液潤溼,落回紙面再寫。
易清風見著筆尖在紙面留下橫豎,墨色雖然不如當初濃重,卻也流暢。只是不知為何,腸胃有些翻滾,“師兄,你怎麼了...”
袁啟明停筆抬頭望了他一眼,見他盯著自己手中的毛筆看,便明白了過來,咧嘴露出兩排被墨染黑的牙齒,笑道:“習慣了,習慣了...”
易清風雖仍不習慣,倒也覺得有趣,輕鬆地笑了一笑。
施博勻在門外跑過,見易清風在屋內,忙跑進來牽住他的手將他往外拉。“清風,我可找到你了!走,我們去玩!”
易清風還沒來得及答應,便被施博勻扯著邁出了屋,直往三玄觀以西的小樹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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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清風跟著施博勻在小樹林玩了許久,直到日落纔回到觀中洗澡吃飯,回房睡覺。
他躺在床上,睜著雙眼,雖然只能見到一片黑暗,卻也心安:我雖依然想不起過往,不過師父和師兄們對我實在熱情,令我感動。想不起便不去想了吧,這大概是老天的意思。往後,我便留在三玄觀,跟在師父身旁好好學武,聽從他的教誨。
屋外,忽然傳來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