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鶴池
淮安鶴池,地處兩國交界,視兩國律法於空物,乃是法外逍遙之地。加之鶴長休自視甚高,草菅人命,時常爲了一己私慾而大開殺戒,因此,鶴池的名聲一直不大好。
鶴長休煩惱人聲,故鶴池並未建在淮安中心,而是挑選了一處環境清幽的僻靜之地。大宅佔地十畝,宅內房屋美輪美奐,後院更有一汪寬闊鶴池,飼養著品相上佳的丹頂鶴五頭。
這五隻丹頂鶴乃是鶴長休的心頭肉。只要他在鶴池,每逢丹頂鶴進餐時間,他必會親自端著新鮮鱸魚前來餵食。偶爾他有事外出,回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也一定是去到後院陪伴心愛的仙禽。
一路上,枯骨道士將自己所知悉數與易清風告之。“鶴長休愛鶴勝過愛人,若是其中一隻丹頂鶴受了傷,那他必定會拿人命償還。”
易清風聽畢,點了點頭,“前輩的意思是,只要我傷害或者乾脆殺了那五隻丹頂鶴,鶴長休必定找我報仇?”
枯骨道士點了點頭,“不錯。只要我們把鶴長休引出鶴池,那麼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好!”易清風很快答應下來。
他不是看不穿枯骨道士的想法,只是不願意揭穿,索性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先將鶴長休誘騙出來再說。
吉安和淮安雖然僅僅差了一個字,但這一個字,便是一千六百里的距離。
兩人騎馬,白天趕路,晚上休息,三天之後才踏入淮安城門。
易清風一眼便看出淮安人民與其他地方的人有所差別,因為他們很容易被馬蹄聲嚇到。無論街上有多少人,只要馬蹄聲一響,所有人必定退到兩旁,低下頭,一動不動。
易清風見之不免心痛:這些人究竟吃了多少苦頭?僅僅聽見馬蹄聲,便如同驚弓之鳥。
兩人尋到一處客棧,下了馬,小二立時迎上前來,從兩人手中接過韁繩,一邊哈腰一邊點頭地道:“兩位客官,裡面請!”
易清風見那小二笑得甚是牽強,不免多看了幾眼。那小二卻如同被大虎盯住那般,睜大雙眼,冷汗直流。
易清風猜測小二如此與鶴池有關,便趕忙收回視線,與枯骨道士一同往客棧走去。
店內正在用餐的一眾人見到他們二人,同是汗毛倒豎,匆匆瞥過一眼之後,不敢再看。
掌櫃則是不得不面對兩人,與小二大同小異,連連點頭哈腰,只差給他們磕頭了,“兩位吃飯還是住宿?”
枯骨道士淡淡道:“要兩間上好客房,至於吃的,送到我們房間即可。”言畢即轉身離去。
掌櫃也不敢討要費用,只是賠笑目送二人。
易清風終於按捺不住,追上前去問道:“前輩,他們好像很怕我們?”
枯骨道士笑道:“還不是因為鶴長休?鶴池的這幫東西橫行霸道,視人命如草芥,濫殺無辜,纔會使得他們害怕我們這些江湖人。”說到這裏,他又笑過兩聲,“關於這點我好像和他們差不多,哈哈,殺的人多了心就麻木了,看人就像看雞鴨狗。”
易清風心中五味陳雜,有一個念頭悄悄升起。
三天下來,枯骨道士已經確信易清風就是陳空,所以他不懷疑易清風會逃跑。進到各自房間,美美地吃過一頓之後,他便睡了。
易清風在隔壁房間卻是難以入睡。
十七歲之前,他始終在老虎林的大宅之中,坐井觀天,以為弱肉強食不過如此。逃出來之後才發現,原來“食”是這個意思,無怪乎那些詩人大罵“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他同情那些弱者,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接受上天的懲罰。
但他很快想到,雞鴨有做錯了什麼,最終還不是淪爲了盤中餐?
易清風便在此悖論之中,糾結了整整半個時辰,最後重重一掌拍在自己大腿,叫道:“去他孃的弱肉強食,我要滅了鶴池,拯救淮安百姓!”
到得月上柳梢,枯骨道士與易清風穿上夜行衣戴上黑頭套,一起出了客棧。
客棧離鶴池距離不短,爲了避免打草驚蛇,兩人沒有騎馬,而是徒步行去。
易清風在老虎林受訓十年,基本功非常紮實,體力更不必說,但爲了裝出陳空的“流連花草”,每跑一會便要停下來喘氣。
三次之後,枯骨道士終於看不過眼,抓住他左肩挺身一縱,兩人便急速向鶴池方向趕去。
自始自終,易清風不曾施展過武功,只是如同尋常百姓那般,任由枯骨道士提著,掠過屋頂,踏過樹幹,最後落在鶴池二十丈以外的一棵樹上。
易清風放眼望去,但見大宅之內燈火通明,每隔片刻既有巡夜人提著燈籠走過。僅僅是遠遠觀之,便覺得鶴池比起那些達官貴人的屋宅,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隱藏在層層密密的樹葉中,枯骨道士提手指向北方,輕聲說道:“那便是鶴池,池內養著五隻丹頂鶴。你不需要將五隻全殺了,只要弄傷其中一隻,哪怕只是擦破點皮,鶴長休都會暴跳如雷。”
易清風順著他所指望去,但見一汪池水反射著燈光,盈盈閃爍。五隻丹頂鶴單腳踩在池邊,正自休憩。
鶴池四周約莫二十餘人,荷劍持槍,戰戰兢兢地守護著五個祖宗。
易清風盯著其中一隻丹頂鶴,點了點頭,輕聲答道:“好!”
枯骨道士問道:“你可有方法傷到那五隻畜生?”
易清風答道:“用石子!”
枯骨道長冷笑一聲,“石子太難掌控,除非暗器高手,不然不容易擊中目標。你用這個。”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一隻一指來長的吹矢,“裡面僅有一箭,能否成功,在此一舉!”
易清風伸手接過,細細看了一眼,答道:“好!”
隨著兩人的談話動作,樹葉“簌簌”落下。好在當夜風勁不小,鶴池之內無人察覺異樣。
枯骨道士本想再送易清風一程,將他送到圍牆之上,自己再折身返回,轉念一想,如此行動難免暴露目標。這臭小子死就死了,並不足惜,可我怎麼能死?所以他只是看著易清風下地,跑去圍牆邊上,最後躍上圍牆,趴在牆頭。
似乎蒼天有眼。易清風下地奔跑的時候恰好颳起了一陣大風,將他的腳步聲徹底掩蓋。待他趴上牆頭,風小了不少,卻依舊能夠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易清風從牆上拔起一根細草,試探之後發現今夜刮的是東風,而五隻丹頂鶴恰好就在他的東面,吹矢一出,絲毫不會受到風向影響。
他細細檢視過牆內景象,而後悄聲抽出吹矢放在嘴邊。此時他已經不需要刻意隱瞞自己的本事,便對準其中一隻丹頂鶴,用力吹出。
藏在吹矢之內的毒針猛然射出,不偏不倚地打在一隻丹頂鶴的腦袋。塗在毒針的毒液迅速擴散,那隻丹頂鶴甚至沒能來得及慘叫一聲,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這可嚇慘了守在四周的護衛,畢竟這五隻祖宗的命比自己更要來的值錢啊!
二十人中,有接近一半的人當場逃走。
四分之一的人張嘴呼叫,四分之一的人趕去通知鶴長休。
無一人敢接近那隻倒下的丹頂鶴。怕踩壞了鶴池,更怕忽然有毒針射來。
後院當即亂成一鍋粥。
易清風依舊伏在牆上,緩緩扯去頭套,一雙眼睛注視著那五人向中庭跑去,待他們身形不見,才下地往回跑。
他故意雙腳落在地上跑出聲音,為的就是暴露自己。
鶴長休本在臥房之中,欺辱不久之前剛剛擄來的豆蔻少女,忽然聞見驚呼之聲,趕忙披上外衣衝出房間,恰好與前來報信的護衛撞了個滿懷。
跑在最前頭的一個護衛顫顫巍巍地道:“門...門主,一頭祖宗,被人害死了!”
“什麼?!”鶴長休聞之,勃然大怒,當即擰斷了那人脖頸。
其身後餘下的四名護衛,趕忙低下頭瑟瑟發抖。
親手殺死一人,尚不能洩憤,鶴長休怒喝一聲,抬起手掌,正要將餘下四人一一拍死,忽然兩耳一動,聞見圍牆之外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便立時挺身一縱,在屋頂、圍牆接連踏過,很快發現了正在奔跑的易清風。
易清風雖然腦後無眼,畢竟是個受過訓練的殺手,對於風吹草動的感知再強不過。當鶴長休踏上牆頭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察覺危險來臨。儘管如此,他並不有所動作,只是奔跑著。
鶴長休見到正自奔跑的易清風,原本俊美如畫的臉龐立時擰在一起,猙獰可怖。“好小子,敢來我鶴池撒野,找死!”腳尖在牆頭一點,即往易清風衝去。
又跑過兩步,易清風才轉過頭來。
鶴長休見是陳鴻之子,不由得吃了一驚,手上動作便慢了下來。
自始至終躲在樹上的枯骨道士信手捏了一片樹葉,激射向鶴長休。
吃驚歸吃驚,鶴長休畢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說不上輕而易舉,但總歸是躲過了這一招暗箭,隨後在易清風三丈之後落定雙腳。
易清風也停下了腳步。
鶴長休雖望著易清風,注意力卻在他身後的樹上。“一指拈花枯骨道士,既然來了,就現身吧!”
枯骨道士這才嘿嘿笑過一聲,從樹上落下。其袖中已經藏滿了樹葉。“不愧是鶴中仙,居然能夠躲過我的一指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