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共戴天
張義見地下的一群孩子都乖乖地不再哭鬧,很是滿意,將雙手重新背在身後,清了清嗓子說道:“很好!往後,你們便住在這大宅之中,這就是你們的家!若有人想逃出去,可以,倘若被我發現,我不會客氣!明日起,你們便跟著諸位教頭學文習武,聽懂了嗎?”
孩子仍舊被恐懼支配著,不敢說話,直到他再次厲聲咆哮“聽懂了嗎!”,才陸陸續續有孩子小聲點頭應道,“聽懂了。”
他冷冷哼了一聲,將手一揮,十分瀟灑,“帶走!”
圍在四周的十二個教頭一人拎起一個孩子往廂房走去。
他只是看著,昂首挺胸,儼然一個將軍,好不得意:哼,這傲世一切的感覺,真是痛快!
廂房簡陋至極,僅有一張可躺一人的木床與一隻半人高的木櫃,木櫃之中放著一床被褥。北牆有窗,透過鐵柵欄可見到屋外景象。
易清風脫鞋**,面朝牆蹲在床腳,將見到的一切細細回想:他們下了山便騎馬趕路,自中午出發,傍晚纔到達,如此看來此地離三玄觀不算太遠。這座宅子的確不小,圍牆大約有我三人高。進了門便是真武殿,我們的房間與真武殿隔了一座大殿與兩座屋宅。在真武殿前,我的左手邊有兩塊凸起的地,離地很高,大約是擂臺之類,右邊較遠,看不太真切。進屋之前,我看到左邊豎著不少箭靶,箭靶之後是鐵絲網,鐵絲網之後是木樁,而右手邊的地上埋著許多木樁。圍牆之內大約有八九座房屋。
如此一來,他腦中便有了雛形,只是找尋不到逃脫的方法:圍牆高,且宅內各人大約有些本事。他們費大勁將我們帶到此地,應當不會隨便傷害我們,我便暫且不行動,佯裝手足無措,跟隨大家一起。
施博勻在隔壁,抱著雙腿頹坐於床邊,滿腦子都是林中立死去的模樣,雖不曾見到正面,卻也能想象到那種慘象。
“砰”。
門忽然被開啟,有人將盛著飯菜的碗隨意扔在地上。
施博勻聽見響聲,眼珠轉了一轉,見碗立在地上,周邊的地上落著震出的幾粒白飯,忽然記起往日的種種:夏季某日,我中暑在床無力吃飯,師父便將飯菜端到我房中,將我抱起一口一口餵我吃。
可如今,竟成了這般模樣?
他不忍看這炎涼世界,閉上眼,卻將眼淚擠出眼眶。
師父、師公,我好想你們。
可任他如何思念,再也回不去從前。
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記起易清風,有些擔憂易清風的情況,便要去尋找易清風,雙腳落地,觸碰到了冰冷的地面,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在清風來之前,三玄觀一直是好好的,清風來不過幾天,師父與師公皆遭了不測。
他雙眉漸漸擰在一起,目光逐漸兇戾,竟夾雜著些許殺氣:若不是易清風,我便不會在這裏,師父師公與一眾師兄便不會死去!都是易清風害的,這一切都是易清風害的!
眼淚粘在睫毛,反射著他眼中的殺氣。小手已緊握成拳,緊貼著大腿。他盯著放在地上的碗許久,赤著腳一步一步走去,坐在地上,將碗捧起,用手抓了飯往嘴裏送,心中想到:我要殺了易清風,為師父師公與一眾師兄報仇!
易清風聞見開門聲,稍稍撇頭望了一眼,見有飯送來,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他便要立刻下床去吃,轉念一想:若是尋常孩童,此時大約依舊在恐懼之中,除非飢餓難耐,不然定不會去吃。
另十孩童果真如同他計算的那般,聞見開門之聲,恐懼更深,將頭埋在兩膝之間,安靜許久之後纔敢轉頭,見地上有一碗飯,雖餓,只是盯著那碗飯舔舐嘴唇。
待所有孩童吃完飯,已是深夜。雖然依舊惶恐,但無可奈何,孩童抹了一把眼淚,爬**各自睡去了。
翌日卯時,天未全亮。張義等十三教頭已衣著整齊地站在最後一座廂房之前。
張義揹負雙手而立,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見薄雲慘淡,便知今日天氣晴朗,而後低下頭,高聲喝道:“起床!”
孩童俱在睡夢之中,忽然聞見巨響,即刻睜開雙眼驚醒。有三孩童下意識地哭出聲來,“娘!”片刻之後便沒了聲響。他們知曉自己處境,哭喊不過徒勞。
施博勻於寅時七刻便已自睡夢中醒來,習慣性地要下床走去天星殿,穿上布鞋才走了兩步,忽然醒悟過來,呆了半晌,嘆了口氣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直到聽見張義喊聲,便立刻下床,第一個走出屋外。
易清風是第二個,見施博勻已在,忙走去他身旁,施博勻不願與他站在一起,雙眼冰冷向右側跨出五步。
他不知曉施博勻內心想法,見他離自己而去,以為害怕遭受懲罰,便不言語,只是將頭低下,靜靜等待著。
其餘十孩童陸陸續續走出房間,三五成群貼在一起,不敢抬頭。
張義冷笑了一聲,低聲命令道:“抬頭!”
孩童不敢不從,吃力地將頭抬起,卻依舊不敢正視張義,紛紛將視線拋向他處。
唯南宮央柳與施博勻昂首挺胸,望著張義不露怯弱。
張義視線在眾人臉上逐個掃過,望見南宮央柳與施博勻,恰如望見絕世神兵那般雙眼睜了一睜,將二人面孔記下。“精神飽滿,很好!孫夏,先領著他們跑兩圈!”
孫夏領了命令,向前跨出一步,見孩童站得歪歪斜斜不成隊形,有些惱怒,喝道:“排成一列!”
孩童皆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到底個個天資聰穎,過了一會便立刻明白過來,按照所住房間依次排成一列。
張義望著他們,頗為滿意:不愧是沈大人精心挑選的苗子。
孩童個子有高有矮,腿有長有短,跑步便有快有慢,隊伍很快變得零散,體力好一些的,跑得輕鬆,心情便也不再緊張,體力差一些的,只好咬著牙跟上。
易清風體力尚可,眼珠靈活轉過,不見張義蹤影,便加快步子趕上施博勻,欲問問他情狀,再將自己所知與他告之。
施博勻正跑著,餘光瞥見他,立刻厭惡,皺著雙眉加速跑開。
易清風這才明白,原來施博勻是刻意遠離自己。他並不死心,卻不敢有所大動作,一邊向前跑著,仔仔細細地將周圍情狀打量,這才發現張義等人雖在遠處,卻始終看著自己方向。
他受了些許驚嚇,卻也慶幸自己未再追上施博勻。
眾人在圍牆之下跑完兩圈,多數孩童已是氣喘吁吁,有弓身扶膝大喘粗氣的,有雙手叉腰仰脖大口呼吸的,更有疲憊者,索性直接癱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張義望著參差不齊的孩童,輕步走來。
孩童到底機靈,無論多喘,皆咬牙屏氣站得筆直。
張義這纔有些滿意,點了點頭,與孫夏說道:“領他們去吃早飯。”
一眾人便往食堂走去。
易清風走在其中,見施博勻離自己僅有一尺距離,便搶一步趕上前,探過腦袋在施博勻耳後輕輕喊了一聲“博勻...”
施博勻聞見他說話聲,立刻惱怒,再也不顧其他,轉身揮拳向他面孔砸去。
他吃了一驚,將頭偏向左側躲過。
施博勻已是怒不可遏,見拳頭落了空,左手跟上抓住他肩膀,張嘴向他肩膀咬去。他料想不到施博勻會張嘴咬他,待到反應過來,牙齒已嵌入肉中。
“啊!”他慘叫了一聲,欲將施博勻推開,雙手摁在施博勻面孔,用盡全力卻不能將施博勻推開,而肩膀的疼痛愈加劇烈。
他索性抬腳狠狠踩在施博勻腳趾,施博勻鬆了嘴一聲慘叫。他便趁機將施博勻推開,轉頭望向被咬的肩膀,衣服已破,血肉模糊。
他向施博勻喝道:“博勻,你為何咬我!”
施博勻瞪著他,咬牙切齒道:“我不光咬你,還要殺你!”說罷,再次握拳向易清風衝去。
易清風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也明白個大概:二人已徹底決裂。儘管如此,他仍不打算傷害施博勻,一邊後退一邊躲閃,見施博勻步步緊逼,無奈之下,只好閃過施博勻的拳頭,伸腳將他絆倒。
張義在後頭看著二人爭鬥,直到施博勻被絆倒在地,才向孫夏招了招手。孫夏領會,走去將施博勻拎起,施博勻並不甘心,奮力掙扎著,一邊吼道:“我要殺了你!”
孫夏有些不耐煩,揚手扇了他一巴掌,將他右臉扇得紅腫。他倒在地上,嘴角淌出些許鮮血,血紅雙目盯著落在地上的一點殷紅,大喘粗氣。
張義帶著微笑說道:“精力充沛,很好,但是你輸了,輸了就沒有早飯吃。”說罷,沉下臉,壓低聲音,“將他帶去廂房!”
孫夏領命,俯身一手將他拎起,往廂房走去。
易清風雖是勝者,卻無半點喜悅,偷偷望了施博勻一眼,低下頭轉過身去,百般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