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男人滾在地上不停得哀嚎，陰雲蓋到頭頂，豆大的雨滴滑過鼻樑，沈暮生從混沌裡清醒，想到康亦，他抬手看了看錶。

    已經下午一點十五分，下午的課不能遲到。

    “別再跟著我，”沈暮生轉身又回頭，意味不明地說，“不然你知道...”

    康亦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飯館裏的客人都已走光，雨去了又來，下的更急，她匆匆地結好了賬，提著傘就衝了出去。

    拐過了好幾個小巷，隔著雨幕，康亦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藍白校服。

    “美人同桌！”她大喊他一聲，連忙跑上去撐高了雨傘。

    沈暮生的頭髮溼噠噠地貼在額前，身上的衣服有些髒亂，他應了一聲，伸手就要接過雨傘。

    “你的手這是怎麼了？！”待康亦看清，頓時心中大亂。

    本來剛剛就不明所以的消失，結果又沒幾分鐘，怎麼帶傷回來？！

    太急了，在這閉塞的小空間裡，康亦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沈暮生怕她摔倒，只得扶著她的小臂，方便讓她檢視。

    幸虧臉上和其他的地方沒有傷，康亦放下踮起的腳，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剛纔的距離有些危險。

    她立刻向後退開了一步，低下頭，聲音悶悶的，“怎麼搞成了這樣...”

    其實如果不是康亦提醒，沈暮生根本就沒察覺出來，自己手上有傷，大概是剛纔出拳太狠厲了，蹭的。

    “我抓小偷，”沈暮生睜眼扯謊，“昨天他偷我錢包。”

    “......”

    偷你錢包，今天再來你面前炫耀嗎！

    真撇腳的理由。

    康亦又看了看那幾處擦傷，也知道多問無益，他不會說，便只道，“快走吧，回學校，我帶你去醫務室。”

    等從醫生那裏拿來了碘伏和創可貼，康亦拉著沈暮生到外面的石凳上坐下，少女低垂著眼眸，睫毛長而上翹，她小心翼翼地清洗了傷口，似對待珍品，輕輕吹氣，低聲問道，“還疼嗎？”

    沈暮生繃直坐著，胳膊早已僵麻了，他有些恍惚地應道，“嗯...”

    耳朵像是感受到了浮上手背的氣息，燒的火源燎燎。

    ——

    一整個下午，康亦都發覺沈暮生心不在焉。

    她的美人同桌不再補眠，也不聽課，或是發呆，或是低頭玩弄手機，興致缺缺。

    應該真沒出什麼事情吧？康亦暗自想，也許真是小偷呢，畢竟纔剛轉來秦市兩天，他能招惹上誰啊。

    放學鈴聲一響，楚德興奮回頭，“康亦，行哥約我們去檯球廳玩呢。”

    高一的學生沒有晚課，所以大家都抓緊了這段時間，能浪則浪。

    康亦收拾好書包，拿出手機給家裏發了條資訊，門口已經有幾個外班的在等，她敲敲桌子，歪頭問沈暮生，“美人同桌，一起去嗎？”

    沈暮生抬眸，似乎很認真的想了想，隨後，又搖搖頭拒絕了。

    一路上，楚德幾個都在為此嘲笑康亦，“哇，你剛剛真像是在招娼，看把你同桌嚇得，連連搖頭，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哈哈個屁，”康亦只斜他們一眼，壓著小脾氣想，打起來真是髒了自己的手，所以千萬忍住。

    沒走一會兒，一行幾人便嘻嘻哈哈地到了檯球廳的門口。

    每次都是相同的包間，康亦推門而入，一眼就看見了那位閒散的大爺。

    身後幾人也走了進來，和趙行之打完招呼，閒扯了幾句之後，也都興趣盎然的先組了局，去打檯球。

    屋裏的冷氣開的很足，康亦拿了聽可樂沒喝幾口，就凍得有些扛不住。

    她縮排沙發裡避風，對著不停晃腿的趙行之說，“你明天上學，檢查寫完了？”

    這句真是赤|裸裸地嘲諷，一件衣服上去就矇住了康亦的腦袋，外面有個慢悠悠的聲音說，“那是自然，我想上學。”

    不遠處的男生們聽完了大笑起來，紛紛喊道，“行哥啊，你真虛偽！”

    “......”

    趙行之嘖了聲，回身他踢了踢楚德的腳，問，“最近學校裡有什麼新鮮事，說來我聽聽。”

    楚德一邊玩著消消樂，一邊指向康亦的方向，“她火了，去看貼吧，裡面全傳你倆是姘頭。”

    又是滿屋的鬨笑。

    趙行之滿臉黑線，他坐到康亦的身邊，盯了會兒她的臉，突然溫溫柔柔地問她，“我是不帥了嗎？”

    “為什麼全網眼瞎，給我強湊CP卻塞了你這麼個醜東西？”

    康亦也認真的回望著他，平靜回答，“我|操尼瑪。”

    兩人互懟是日常，楚德笑得東倒西歪，他關掉了遊戲，又說，“還有個趣事，咱們班新轉來個混血小帥哥，他做了康亦的新同桌，不過性格…”

    楚德摸著下巴，斟酌好措辭，隨後滿屋子亂點，“很像你爸我爸他爸，反正就是老年人，沉的要死，我真覺得就算在他胸口裏投塊石頭，也一定不會激起一點漣漪。”

    康亦聽得有些生氣，她立刻替沈暮生辯白，“我同桌那就是悶了一點好嘛！”

    “悶？”楚德笑得有點不懷好意，“悶後邊還經常有個字來一起形容性格，那你覺得，你同桌騷嗎？”

    “……”

    康亦上去抓了一把果殼丟他，又說，“我|操尼瑪。”

    趙行之聽得來了興致，他挑起半邊眉，問，“還有嗎？”

    楚德躲了幾下，抹抹淚花兒，“我認為啊，他和你說話全憑教養，如果你不先開腔，我覺得他會一直悶死在自己的世界裏吧。”

    有個女生影影綽綽地走了過來，她是五班的班花，叫李瑛瀾，也常和康亦他們混在一處玩，“你們在討論新轉來的那個學生嗎？我聽人說他不會中文，那交流起來豈不是更加困難？”

    說起這個，楚德笑得聲音更洪亮了。

    康亦覺得很煩，她都有點後悔，今天和這兩個討厭鬼呆在一處了，真是被氣個半死。

    甩開披在身上的衣服，康亦跳起來，說，“我去打球了。”

    ――

    黑暗，也不能給沈暮生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他斜靠著坐在臥室門邊，呆呆望著落地窗外的星光點點。

    所有的燈都被關掉了，可那女人絕望的嘶喊為什麼還盤桓在心間，驅之不散，“啊啊啊啊...那裏有人！他們在監視我們！快去關掉所有的電源，這樣他們就不會看見，啊啊啊..他們在監視我們！！！”

    “沒有人！”沈暮生不受控制地大喊出聲，他握緊了拳頭，極力地避開縈繞在心中的這個聲音，低聲一遍遍地重複，告訴自己，“這裏沒有人，哪個角落裏都沒有人。”

    鋪天蓋地的恐懼襲來，沈暮生盡力地站起了身。

    其實他已經記不太清了，是從幾歲開始，他的媽媽沈箐便每天都這樣無力的嘶吼喊罵，拖著他一起，躲在黑暗裡掙扎。

    直至他外公發覺，把他帶了出來，這才脫離了深淵懸崖。

    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適時的響起。

    沈暮生接通電話。

    一道溫潤平和的男聲立馬傳來，“喂，是阿生嗎？今天下午在一直開會，抱歉，沒有接聽你的電話。”

    沈暮生沉默。

    那頭似乎笑的寵溺，“剛轉學的新生活還適應嗎？聽劉醫生說，你媽媽的精神，在秦市療養的這兩天好了許多，我和你外公商量...”

    “別再找人跟蹤我，”沈暮生打斷了他的話，很肯定地說，“我知道是你。”

    那端一頓，笑意不減地解釋，“我是你爸爸啊，我有很正當的身份可以去看望你們，何必做派人跟蹤的這種骯髒事呢。”

    “你不是，也不會想來的，”沈暮生低頭，看著眼前沉沉的黑暗，直想下墜，他反問，“互為笑柄的人，有誰會上趕著想要見到嗎?”

    那邊不答，沈暮生切斷了電話，窗外的天邊，煙花一朵朵的爭相炸開，沈暮生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抬腳出門了。

    雨在傍晚時分的時候，就已經停了，現在是晚上九點多，街上的行人很少。

    這一大片基本都是住宅區，向前走過兩條街，有一個繁華的商場。

    沈暮生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其實這幾年，他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差，所以大多時候的晚上，他都會選擇在街上游蕩。

    後肩被重重的拍了一把，他回頭，只見面前的姑娘雀躍喊道，“真的是你啊，美人同桌。”

    沈暮生掃了掃康亦周圍，發現只她一人的時候擰了擰眉，問，“你的朋友們呢？”

    康亦走到了他的左邊，拉正了書包肩帶，說，“前面的路口他們都轉啦，我自己回家。”

    沈暮生點了點頭，小姑娘在他身旁蹦蹦跳跳的，看起來心情極佳。

    “哎？美人同桌，這麼晚了，你在幹嘛？”康亦側頭觀察著他兩手空空，像在亂走，便又問，“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

    沈暮生搖了搖頭，他指了指反方向，說，“我住在上邸佳園，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就在前面啦，嘉禾小區。”康亦帶著沈暮生轉了個彎，又走了大概幾百米，說道，“到啦。”

    在路燈的照耀下，沈暮生的臉色愈加蒼白，他微低著頭，耷拉的眼睛更顯得他可憐兮兮。

    像只正在負氣的溫馴大狗，康亦抬腳，伸手揉了揉他毛絨絨的發頂，狀似安慰，“好啦，小天使到家嘍，美人同桌也要安全回去呀。”

    沈暮生抬眸，動了動嘴唇，像想說什麼，可到最後單應道，“嗯…”

    眼看著康亦走遠，沈暮生回身，他茫然地看著前面，思索著該去哪裏，卻忽又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跑動的聲音。

    “美人同桌…”康亦從黑暗裡急速地跑了出來，她的手裏攥著一枝小花，獻寶似的遞到了他面前，“吶，給你，據說收到禮物的小朋友都會睡個好覺哦，那明天見。”

    小花是嫩黃的顏色，被幾片綠葉襯托的更加活潑。沈暮生看著康亦一步三回頭的搞怪模樣，也便微微笑了，喊說，“明天見。”

    明天…

    怎麼才能快速到達明天呢？

    嗯，對了，回家盡力睡一覺，很快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