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撫過臉龐，熱浪如同給鼻腔裡塞進了一團棉花，老舊樓房外樹影斑駁，康亦從計程車上跳下來，忙不迭地衝進了居民樓裡。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六樓，最後，氣喘吁吁地停在了童琪琪的家門口。

    童琪琪是康亦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她們幼兒班相識，琪琪是個暖軟的性子，害羞不愛講話，康亦每每逗她，她必會臉紅如血，糯糯的樣子，可愛至極。

    可…那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啊？初中她們也同校，總廝混在一起，是分開在高中的這半年多嗎？

    康亦發澀的想，剛剛那條資訊讀起來，是如此的寡言厭世，而她作為最好的朋友，卻連琪琪變得異常的準確時間，都沒法確定。

    門鈴被按了幾次，還是無人應答。

    “哎，小姑娘，”隔壁的鄰居大媽探出頭來，“他們一家都不在，去醫院啦。”

    醫院？

    康亦只覺得腿腳一軟，她下意識地扶住了牆。

    也許是這片土地上平靜了太多年，大媽看起來像帶著興奮的八卦，混濁的眼睛都反出了光，“老童家的女兒割腕啦，我的媽，那血流的…小姑娘看上去都不行啦。”

    “老童媳婦也是，只會窩裏橫，孩子在學校受了欺負，回來還是被罵…”

    “老童常年不在家，他老婆罵女兒那簡直是天天表演啊。”

    “哎…說到底還是他們做父母的不稱職，重男輕女的，白把孩子給糟蹋啦，你是不知道…”

    康亦強行地打斷了她，忍住顫抖，問，“他、他們去了哪、哪個醫院啊？”

    “海誠醫院，”大媽熱情指路，“姑娘你從這條街出去，左拐西行800米就到啦。”

    ――

    晚霞浸染天邊，如墨畫鋪展，康亦走出醫院的那一刻，仿獲新生。

    琪琪已經從手術室被推進了病房，蒼白瘦弱的身體上，插滿了管子，當時的康亦看著，只覺得生命真是脆弱又頑強。

    街道上車水馬龍，滿是要歸家的人，康亦呆站了半晌，抹抹眼睛，長舒了口氣。

    手機被不少的資訊連番轟炸，現在便有人又打來了電話。

    “喂？”康亦清了清嗓子，問他，“趙行之，你在家閉門思過，還給我打了七八個電話，很閒嗎？”

    那頭一聲輕笑，隨後傳來了遊戲結束的提示音，他說，“我發現啊，我不在學校，你混蛋的本性就根本沒人能壓制得了。”

    誰混蛋能有你混蛋啊？！康亦腹誹，然後毫不留情地懟他，“也不知道是誰，在家得反省一週，上學了還要留校察看。”

    “我|靠，你這惡毒的嘴…”

    趙行之被氣得乾笑，很快又漫不經心起來，“老子我關心你呢，還真把我當成出氣筒了？楚德跟我說，你讓他下午替你瞎編請了假，怎麼，遇上麻煩啦？”

    康亦心中燥得狠，她胡亂紮起個丸子頭，嘲道，“楚德那傢伙從不嫌事大，他肯定還跟你說我被別人破了相，是吧。”

    趙行之大笑起來，那聲音太富有感染力了，活像撿了把錢，“真被破了？哈哈哈哈…天道好輪迴啊，我想大慶三天！！”

    “……”

    路邊有家奶茶店，康亦邊去那裏，邊撲滅了趙行之的妄想，“你後天得上學了吧，一萬字的檢查肯定也還沒寫，我知道了，”康亦頓頓，諷刺他道，“你想休學。”

    “……”

    趙行之終於被懟的罵罵咧咧，“我他媽腦子裏盛了屎，才擔心你真會被欺負，好心喂狗，你…壞胚子，臭丫頭！！！”

    康亦揣著杯奶茶，沒喝兩口，便聽見了電話被猛然掐斷，她嗤笑了聲，想想，和趙行之也認識了將近四年，認他如何呼風喚雨，卻總會在自己這裏吃癟。

    懟人後的心情稍好了些。

    康亦到家時，爸媽都不在，牆上留有標籤。

    ――大寶貝兒，事出緊急，媽媽被拖去掌刀了，廚房有你最愛的焗飯，不要給你爸爸留，他回來的更晚。

    換上拖鞋，康亦趿拉著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並沒有什麼胃口吃飯，現在累得也只想和床面對面。

    腦子裏過了一遍又一遍，和琪琪開過的玩笑，聽琪琪談過的家常，迷迷糊糊之間，康亦好像是變成了童琪琪，被家人追著不停的辱罵，抱怨。

    噩夢驚醒的時候，是凌晨四點。

    枕頭上濡溼一片，康亦口乾舌燥地走進客廳，恰巧撞上了剛到家的康媽媽。

    “呦，大寶貝兒，你這投懷送抱的可真體貼。”

    康亦不顧調侃，只抱的更緊。

    康媽是一名醫師，醫術精湛，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刺激得康亦大哭起來。

    “媽、媽媽…琪琪自殺了…我、我...她一直過得都很不好、很不好，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康亦抽噎地厲害，康媽媽的身體僵了僵，撫背的動作也更加輕柔起來，“那琪琪現在脫離了危險嗎？”

    康亦胡亂地點頭，又顛三倒四地說了許多。

    她出生在美滿家庭，父慈母愛，任她隨意作。她怎麼都想不到會有那樣的母親，在孩子被搶救的時候，還抱怨花錢多…

    真的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呢。

    一直等到她發泄完了，康媽媽才關切地開口又說，“小亦啊，你今天的狀態這麼不好，要不別去上學了？在家休息，或者再去看看琪琪？”

    康亦站起來搖了搖頭，琪琪沒醒，她也不想和那個討人厭的琪琪媽待在一起。

    伸手摸了摸腫成核桃的眼睛，康亦嘆了口氣，她慢吞吞地走進廚房，取了個冰袋，敷眼去了。

    ——

    煙雨濛濛，康亦的回籠覺復醒的時候，整個秦市都籠罩在霧裏。

    七點十五分，早讀已然錯過。

    康亦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到地下。

    她用力地揉了把酸澀的眼睛，急匆匆的洗了臉，便朝學校奔去。

    細碎的雨滴滑落臉頰，輕薄的溼氣隨著急速奔跑而擠進身體，那一瞬間，所有的悲傷壓抑都落了空，康亦愉快的心情又涌迴心底。

    班裏依舊鬧哄哄。

    楚德一見她，就招著手嘻嘻叫道，“哎，三娘，這裏。”

    三娘？？？叫誰？我？？？康亦一頭霧水地坐到了位置上，還沒開口，八卦的一小撮人便圍到了這裏。

    太七嘴八舌的詢問，吵得康亦的腦殼生疼。

    她懵懵然地看向了沈暮生，發現，她的美人同桌也正望著自己。

    沈暮生的視線在康亦的臉上掃了幾圈兒，確定了沒有其他的人為傷口，頓了下，也便沉默地轉回了頭。

    “停停停...”康亦急忙打了個手勢，一把抓住楚德，問他，“我就半天不在，你又跟別人瞎比比了些什麼？”

    楚德一臉的無辜，“貼吧的鍋我可不背，康亦呀...”他噗地笑了一聲，又改口說，“三娘啊，你火了。”

    “火了？”康亦還是不解。

    旁邊有人替她開啟了貼吧，康亦看到該樓已經蓋到了三百多層，密密麻麻的文字刺的她眼膜痠疼。

    康亦粗略地向下翻了翻，也大概清楚了這事和她昨天出去打架有關。

    上課鈴聲適時響起，人群鬨然而散。

    第一節課是上英語，老師把上次測試過的卷子拿了出來，先讓同學們互相討論討論錯題，吸取經驗。

    楚德很是興奮地從前桌轉過頭來，又叫了一句，“三娘。”

    康亦冷冷地瞅著他幸災樂禍的模樣，淡聲道，“來，去掉第一個字，再叫一遍。”

    楚德嘖了聲，決定不理這茬，他開啟手機翻看了會，噴笑著對康亦說，“我|操，這十五中的貼吧可真是太逗啦，昨天你一挑三裡有個是狗哥的女朋友，這不，今天你和行哥就被全網傳成了姘頭。”

    也的確挺巧的。趙行之前腳剛揍了狗哥，她轉頭又打了人家的女朋友。

    “咦，這怎麼還有個主角呢，童琪琪是誰？”

    楚德向下翻了翻評論，有個帖子爆料說，康亦曾打聽過，童琪琪在十五中是不是受誰欺負，而那個罪魁禍首便是狗哥的女朋友。

    熱評的前幾條正被炒得如火如荼。

    有些吃瓜群眾還瞎嚷嚷著調侃說，康亦不論是爲了趙行之還是童琪琪，這一架打的，全算得上是一怒衝冠為紅顏了。

    “哈哈哈哈，三娘，這裏居然有人曬了你的照片，還有人說...”楚德的話被生生掐斷。

    康亦用力地敲了把他的腦袋,不耐煩地說，“別再叫我三娘了，有完沒完，你找死麼？”

    這女的手勁也忒大了，楚德頂著淚花兒揉了揉。

    他的餘光瞅見了又在昏睡的沈暮生，頓了頓，像想到了什麼趣事，笑的更歡了，“康亦啊，我發現你同桌的這張俊臉算是白長了。”

    康亦一臉的莫名其妙。

    楚德順了口氣，繼續笑道，“昨天下午你不在，這個座位上，可是來回換了好幾個漂亮妹妹，而你的好同桌呢，頂著一副混血臉，死活不搭腔，人家都以為是有交流障礙，其中有個妹子還對著他狂飆了俄語呢…”

    康亦聽完，也止不住地嘎嘎樂，她的美人同桌，可太會讓人放心了。

    沈暮生被周圍嘈雜的笑聲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抬頭，便望見了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康亦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誠讚道，“好樣的啊，美人同桌，做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