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離校的學生早早就起來收拾了東西，大包小包地往宿舍樓下搬行李，有些人不管怎麼麻煩也把書收得整整齊齊裝在從小賣部要來的泡麪箱子裡，有些人則把書都大包十幾塊錢買給了打電話喊來的收廢品的大叔。對的，這是唯一一天學校不堵攔任何車輛的日子。

    樓下已經被各個家長的車堵滿，晚到沒有佔到好位置的家長只能把車停到小操場外面的學府大道上，來回幾次拿完孩子的行李。

    阿莞收拾著東西，聽到門口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撩了一下額前的劉海，走到門口看見下去送完一次東西的舒杏看到了阿莞爸爸的車，叫著阿莞趕緊裝好東西好放下去。

    即使是最後一天，宿管阿姨也保持了最佳的紀律規範，女生宿舍禁止男性入內。明爸爸站在底下後悔應該捎著明媽媽一起來，就不至於只能看著寶貝女兒爬上爬下地搬東西，早上的氣溫還不算太高，阿莞的額頭的劉海就已經被汗水打溼了。

    阿莞用盡最後一道力氣把最後一箱書搬下樓，手臂因為持續的符合微微發著抖，她坐在臺階上，看著爸爸抱著箱子越過籃球場，矯健的步伐風一般，並不像阿莞這樣吭吭哧哧。

    操場上來往走動著的家長們，大多抱著和自己孩子一樣輕鬆的表情，此刻只關心自己的孩子終於考完了需要好好休息休息，極少數家長已經在等待拿東西的間隙和周圍的家長聊成了好朋友，分享著自己孩子的成長曆程以及未來期許，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卻已經有了某種默契，自己的孩子要去某所211、985大學，要念最熱門的專業，以後可能還要出國留學。總之，孩子的未來都光明無比。

    “歇好了嗎，阿莞？”爸爸已經走回來，拿起阿莞腳邊的揹包，伸手拉自己起來。

    明岐看著自己這個還微微踹著氣的女兒，雖然講了她很多次不要坐在地上，特別天氣涼的時候，但也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是不拘小節得很，也不甚在意對身體不好這樣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原因，總覺得一個月不見的女兒又瘦了很多，盤算著今天要做些什麼好吃的給她吃。

    “爸，我要是考得不好怎麼辦。”阿莞收回放在一對父母身上的眼光，突然好奇自己的爸爸對於高考失誤會是什麼感覺。

    明岐撓了撓頭，不知道一向沉穩的女兒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你看你是要復讀還是怎麼的吧，這次考得不好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

    阿莞的樂觀和豁達大概來自於明爸爸的樂天性格，小時候住在外婆家裏，爸媽回去看自己的時候，爸爸總是安慰因為捨不得而掉眼淚的媽媽，不傷心的樣子倒是被媽媽罵過好幾次“沒良心的”。小時候阿莞因為身體不好經常缺課導致功課不好，打電話彙報成績時爸爸也總是溫柔地告訴阿莞，“沒有關係的，阿莞，你現在已經很厲害了，你才三年級都已經知道蒲松齡了，我的女兒多厲害，以後看見狐仙河神的，要乖巧一點打招呼啊。”

    對比媽媽總是阻止外公外婆給阿莞看的那些妖怪蛇神的畫本，爸爸倒是覺得對阿莞沒有壞處，以至於後來阿莞的作文被表揚十分具有想象力，爸爸還覺得是自己大力阻止媽媽斷絕阿莞看畫本的功勞。

    “嗯，我覺得上二本我就走了。”阿莞不想復讀，這一點很明確。

    “隨便你，但是太差你媽肯定會說的，不至於那麼差吧。”

    阿莞往外走了一步自然地脫離明爸爸搭在阿莞肩膀上的手臂，對著他點頭，表示當然不會那麼差。

    雖然明爸明媽給予了阿莞足夠的關愛與體貼，但大概是自小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對於一年見不到幾次的父母阿莞並無法傾注全部的感情。

    小學五年級被接到爸媽身邊，阿莞正式從一個鄉下無規無矩的野丫頭變成一個城市裏看到老師要敬禮，體育課代替去山上摘果子在體育館溫順地打著羽毛球的小姑娘。阿莞有過困惑，比如為什麼班裏的女生都喜歡穿裙子，而且雙腿併攏坐得很端正，十一歲的她們已經開始懂得怎麼扎頭髮才更好看。阿莞卻只是很懷念趴在竹子做的涼床上看畫本的日子，院子裡的小夥伴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雖然不能大跑大鬧，卻也願意喊著自己一起去小溪邊摸魚，即使阿莞只是坐在岸邊幫忙看鞋子，在他們摸到螃蟹或者小螺的時候也會站起來高興地拍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小螺放在玻璃瓶子裡，或者拿一根甘草手忙腳亂地綁螃蟹。

    日子產生變化後阿莞沉鬱了很長一段時間，明爸明媽悄悄瞭解自己女兒轉學後的生活，領著她上游樂場玩告訴她不用很在意功課，阿莞又覺得自己只是想念外公外婆對爸媽也不公平，於是開始打起精神來適應。

    而早早就知道自己可以轉換很多情緒的阿莞在越來越獨立、懂事的路上對於爸媽的依賴性也變低了。

    像此刻，自己的決定也只需要告知一聲，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再進行討論。

    回到家洗了個澡的阿莞，舒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看書聽音樂，等媽媽做好中午飯。

    窗外蟬鳴的聲音越來越大，南方初夏的正午太陽也烤得人懨懨的，所以對於舒杏她們提議的聚會阿莞建議放在午後，等熱氣過去一陣，再清清爽爽地出門。

    “阿莞，吃飯了。”

    廚房裏傳來明媽的喊聲，阿莞起身穿鞋去餐廳，看到桌上擺好了阿莞喜歡的番茄炒麪，心情極好。

    “媽，下午我就不在家吃了啊，你下完班不用著急回來做飯。”

    “剛考完就要出去玩啊，去吧，注意安全。”明媽知道阿莞肯定是跟舒杏她們約好了，也沒說什麼，給阿莞倒了一杯檸檬水。

    阿莞點了點頭，專心地吃麪。隔了好一陣子每吃了，還是熟悉的味道，阿莞揚起頭，眯著眼睛跟明媽撒嬌。

    “還有呢，一會兒你自己盛，我先去上班了，今天辦公室還有點事。”明媽摸了摸女兒的頭，解下圍裙朝門口走去，在門口的鞋櫃上給阿莞放了些零用錢。

    阿莞吃碗麪癱在沙發上揉著肚子，一下子沒有控制住吃得太多了。

    代續發來簡訊，問阿莞在幹什麼。

    阿莞回答說在揉肚子，代續說是像他外婆家的貓一樣，吃飽了就癱著。

    阿莞哈哈地對著空氣笑起來，那也應該是一隻慵懶高貴的貓。

    “你兩點給我打個電話喊我起床吧，我睡一會兒。”給代續發完簡訊阿莞閉著眼睛進入了夢鄉。

    很久沒有這樣舒服地睡午覺了，客廳的窗戶開了小半，風經過窗外的樹穿進阿莞的家，攜帶著小區里老人們乘涼時聊起的八卦，李家的女兒大學畢業入了國企，趙家的兒子還沒找到女朋友，小區保安家的貓前兩天走丟了。

    老了也許一天的時光都會變長吧，可以聊多少個這樣的故事，又可以睡幾個這樣的午覺呢？嗯，老了好像覺就少了，這樣不好。

    緩緩進入睡眠的阿莞，大腦卻還在運轉，想著一些遙遠的事，開始造夢。

    下午兩點，代續準時給阿莞打了電話，阿莞沒有聽到。隔了十五分鐘代續再次打來電話，阿莞才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發現自己該起來了。阿莞拍了拍模糊的腦袋，一邊打電話一邊收拾東西準備出門，沒有睡醒的她被椅子絆了兩次，差點要摔倒的她驚呼一聲又哈哈笑起來，弄得代續也緊張了起來，一再叮囑她小心些，慢慢來，時間還早。

    走到小區外的公交車站，代續已經到那了，阿莞吃了一驚，電話裡代續並沒有說要來接自己，之前約好的也是直接在周姐姐那裏碰面。

    “你怎麼來了？”阿莞站在代續的陰影裡，伸手幫他整理翹起來的襯衫領口。

    “怕你這個糊塗鬼一不小心再坐錯公交車了。”代續把阿莞拉倒旁邊的更濃密樹蔭下，打趣她。

    從上次糊塗鬼這個詞出現之後，代續覺得糊塗鬼這個詞還真是挺符合阿莞的，仔細發掘，太多迷迷糊糊的方面了。

    “我哪有這麼糊塗。”阿莞不滿地撇了撇嘴，堅信肯定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的。

    阿莞和代續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楚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連小聲的竊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阿莞拍了拍代續的胳膊，強烈地表示自己的不滿。

    不知道什麼時候，阿莞養成了拍人的習慣，像是不滿，但其實是在撒嬌。

    去年的這個時候在公交車站旁看見的那對情侶，親暱打趣的樣子已經自然切換成了阿莞和代續的畫面。阿莞特意看了一眼剛剛過去的公交車，車上是不是也有一個女人，看著自己和代續發呆。

    這些彷彿一脈相承的東西，讓阿莞對未來有了更多的確定，無論十七歲的他們是怎樣的生疏，十八歲的他們也會變得更加勇敢和自然。

    阿莞也完全沒有想到，自然而然地，自己就跟代續成了肩緊靠著肩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