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一陣陣起，學校的櫻花也開始正式搖曳起來，有些還躲在肥厚的葉子後面，嬌羞地不肯露頭。阿莞路過學府大道旁邊那棵花葉最滿的櫻花樹時，總忍不住駐足停留。看著櫻花薄薄的花瓣，軟軟地聚在一起，風稍稍強烈一點，總讓人擔心它就會那麼墜下來。

    冬天已離去，春天來得沒有預兆，彷彿就是夜裏冬天還春天劃了幾局拳，冬天輸了，就第二個黎明讓給了春天，然後躲進了溫暖的被窩，做起長長的夢來。

    於是，春天越發肆意。

    經常在花樹下面走不動道的阿莞，常常身邊已經過了好幾撥人了也沒注意到，舒杏她們走了很遠發現沒有跟上來的阿莞，起初會回來找人，後來就逐漸不管她了。

    偶爾她們也會陪著阿莞在樹底下站一會兒，聞聞輕微的花香，想象一些粉紅色的美麗畫面，但還是不知道阿莞這麼痴迷的原因。

    “風再大一點，它們都會被吹掉的，能看一天少一天。”阿莞總是這麼解釋，對映出內心的不捨，在高三這個階段不想只留下關於厚厚的試卷和堆砌的書本牆這樣繁複又枯燥的記憶。

    這是她們能夠守著這些熟悉的光景的最後一年，阿莞有時候會想，她對於這些花花草草的深厚感情，絕對滿足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的說法。但也只有阿莞明白，剛上高中時，這個學校壓抑的氣氛讓自己踹不過氣來的時候，這些花草是自己最大的安慰。

    “還好，學校的綠化還是不錯的。”阿莞那個時候經常一個人在學校每個地方散步，看到這些小可愛心情就會好很多。

    阿莞初中時也是散漫慣了的人，那時候課業也不重，白日昏昏欲睡晚上偷偷看小說，期末只要好好努努力也不會考得很差的日子，阿莞過得相當愜意。一個星期回一次家，吃著家裏準備的自己喜歡的飯菜，聊聊學校發生的事，也能讓阿莞覺得很開心。學習上的競爭什麼的，大家都不是很重視，自己期末要是考得都不好但數學及格了的話，爸爸媽媽還會覺得很欣慰，那是一點點小成就都能被滿足的日子，還沒有很靠近對於未來很關鍵的時候。

    中考阿莞超常發揮以市前一百的成績進了延川一中最好的兩個班之一，那是阿莞最無法適從的階段。第一次月考倒數的情況讓阿莞有些心慌，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散漫與這裏格格不入，她的好勝心也讓她開始花更多時間學習。沒有人再跟她聊哪本雜誌上新出的欄目很好看，也沒有人陪她坐在操場的臺階上看落日，剛剛高一的大家卻已經有了走到命運分叉路口的緊迫感。她很孤獨。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與自己達成和解，告訴自己不用非得和別人一樣只鑽到學習裡，無暇顧及別的東西。因為雖然阿莞的努力讓她成功從倒數到中游，但只關注學習的狀態讓她經常很煩躁，成績也止步不前，沒有新的進展。

    在一個冬日的午後，阿莞疲倦地在圖書館睡著，醒來看到一葉泛黃的落葉慢慢地落下來，瞬間發生的事卻在阿莞的眼睛裏形成了慢放動作，阿莞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那麼心無旁騖地看一看一棵冬日裏拘束很多的樹了。

    如果需要放棄一些東西，比如更好的成績，阿莞也願意放棄一些去不對自己這麼苛刻，偶爾也分分神看看風景了。

    陰差陽錯間，阿莞倒是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方法。不能那麼着急地去做事情，學習也好，偶爾的思考也好，放鬆下來的效果都更好。

    “所以，我這樣也挺招人煩的。”阿莞看著又一朵櫻花從樹上掉下來，輕輕地對旁邊的代續說。

    代續有些理解，他們班上要是有那種平時也沒有那麼專心學習，也玩也鬧的人，要是成績還不錯，總是讓人不理解的，顯得努力的人取得的成果有些可笑。

    總是說努力就會有收穫，但如果有些人不那麼努力也能收穫同樣的結果，既讓人產生動搖，也是很招人煩的。

    “但是，這只是適合你的方式而已，你自願放棄了一些東西。”代續伸手接住那朵掉落的櫻花，輕輕地放在阿莞的手心裏。

    “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很沒有上進心。”阿莞哈哈地笑，她是不介意這件事的，她也還算勤奮和努力。

    “我覺得你也是。”想到代續的英語成績，阿莞覺得如果代續強迫自己去多背單詞，多練語法，估計也會好一些的，雖然不會好很多。

    “你是在說我們很般配嘛。”代續知道阿莞在指什麼，這不是他們再努力一點就能有很大改變的事，但要再強迫自己一點，肯定會不開心很多。

    真的是奇怪，這樣兩個奇怪的人就這麼遇著了，居然還厚顏無恥地相扶相持。

    “你說這些花還能開多久？”阿莞還是擔心，不知道今晚風一吹，再下一場雨，明早起來這些花是不是就沒有了。沒有用的多愁善感。

    “應該還能開一陣吧。”代續看了看四周，摘了一朵開得正盛的花偷偷遞給阿莞，“不過這朵可以開很久。”

    知道阿莞有在筆記本里夾植物的習慣，代續覺得這朵花放在她的筆記本里，應該也能放很久。那樣就是春天過了，阿莞還是有櫻花可以看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發現你真的是越來越厚顏無恥了。”阿莞捂著嘴笑著，小心翼翼地把花朵裝進口袋。

    從冬天走到春天，這個經常讓阿莞覺得驚奇的人，實在是想不明白當時那個好像沒什麼話又很平靜害羞的代續，是怎麼偽裝住自己這種淘氣的樣子的。

    但是隻剩下一百天的日子，有這樣的陪伴實在是太好了。

    “聽說上一屆白日誓師大會的時候請了那種勵志演講的人，講得會場一陣哭一陣笑的，不知道今年是不是也有。”

    去年高三的學長學姐開完誓師大會的時候講話各不一樣，林雪在校報社看見來給老師送稿件的張南和夏窈窈，他們說起當時的畫面，表情很有趣，皺起的眉毛表示他們真的不明白誓師大會怎麼還會有那樣的環節。

    “不知道，可能也有吧。”代續看了看時間，趕緊提醒阿莞該回教室了。

    回到教室不一會兒班長就組織班裏的人先下去排隊，然後有序地走進學術報告廳，舞臺上早已掛上了“2007屆學生百日誓師大會”的橫幅，老師們都久違地穿上了上公開課纔會穿的正裝，組織著自己的學生有序落座。

    和去年一樣，中途果然有一個勵志講師，講完了如何戰勝疲倦心理，然後講感恩，然後講如果高考失利的未來。

    “現在請你們寫一寫高考後想做的十件事，和如果高考失利之後會發生的十件事。”有些圓潤的勵志講師引導大家思考高考的不同結果將會帶來的不同影響。

    阿莞也試著在筆記本上寫起來，但不論哪個，都湊不了10件事。

    上去分享的同學有寫到父母的感受的，眼淚無預告地就掉了下來，雖然底下也傳來一陣陣啜泣聲，銜接上剛剛講的感恩內容，現在大家只想往家裏打個電話。

    阿莞和林雪有些茫然，他們眼淚都很少，也不清楚誓師大會講這樣的事是不是真地能讓稍有懈怠的人重新振作起精神，在阿莞看來現在痛苦流涕的那些人，肯定也有一些出了學術報告廳的門就會忘記自己剛剛下的要好好學習的決心。

    阿莞想起初中李陽瘋狂英語來學校做宣傳的時候，一陣陣演講弄得底下的學生心潮澎湃，個個都決心學好英語，買了書和磁帶，最終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堅持了一陣就消了熱情，磁帶堆在桌洞裡起了灰，也再沒有拿出來過。那個時候阿莞就很疑惑，當一場鼓舞人心的演講結束之後，那些心潮澎湃能依靠什麼方式持續得更久，阿莞沒有找到辦法。倒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阿莞就不大認真去聽那種勵志演講了，大起大落的情緒對於她來說，實在沒什麼用。

    好不容易結束這個環節，所有班主任開始上臺講對自己班級學生的期望，在一大片“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的”、“再堅持白日，未來就在眼前”的加油聲中，老楊慢慢地走上臺，舉著話筒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溫柔地說了話。

    “已經走到這裏來了，我知道你們都已經不需要我再強調些什麼，剩下的這些日子，我希望你們留下更多難忘的記憶。我的孩子，我愛你們。”

    掌聲響起來，經久不息。阿莞的眼眶突然發了熱，和她一樣，班裏的同學大多紅了眼眶。

    老楊有時候理性得讓人覺得很生疏，但她藏在厚厚的鏡框後的眼睛卻常常是溫柔地看著大家的，她給大家講的道理總是簡潔又深刻，她允許大家不過分的搗亂和胡鬧，她總是提醒大家要珍惜現在的時光。

    但她是第一次講“我愛你們”這樣的話，在即將分別的日子裏，她對這些孩子的愛意，終於表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