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冷不丁地就到來了，街道和馬路兩邊的少數樹葉正式開始換裝，從邊緣泛起黃色。這個時候阿莞就很羨慕非常綠闊葉林氣候地帶的人，漫天的黃色落葉在轉瞬即逝的秋天裏，肯定美得特別不像話。

    阿莞站在樹下，等代續來匯合，抬頭專心致志地看樹葉。秋風掃落葉這種事還是不要想了，不過等到冬天每一天都陰冷潮溼的時候，滿樹的綠色還是能帶給人很多希望的。

    過了一會兒，阿莞轉著脖子舒緩著抬太久的後遺症，看著代續從遠處向自己走來，頭髮長長了很多，陽光跳躍在他的頭頂，讓人忍不住思考暗明交錯的無聲樂章，也許站在風或者空氣的角度，此刻代續的頭頂正在響起美妙的樂曲。

    兩個人面對面無言地笑了一會兒，開心地往周姐姐的店裏走。代續抱著昨天兩人一起挑的小盆栽，如果阿莞的頭髮再短一點，再給代續戴個南瓜帽，真的很像里昂和瑪蒂爾達了。

    阿莞在旁邊抿著嘴小聲地笑著，很自然地挽上代續的手臂，默契地往陰涼的地方走。代續低下頭看阿莞，兩人又一陣笑意。

    周姐姐的店面口掛著“今日休息”的牌子，不同於往日周姐姐總是把店內所有的燈光都開啟，今天店裏幾乎沒有開燈，只是點了不同的蠟燭，使得店裏的光亮程度不一樣，讓人有一些陌生，又有一些好奇。

    阿莞和代續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才輕輕地推開門走進去。抬眼一看舒杏她們早就到了，在周姐姐精心佈置的鮮花背景牆一陣擺拍。林雪舉著相機，一邊認真拍一邊指導舒杏修正動作，玩得最開心的就是她們兩個了。

    “來啦。”周姐姐剛掛完一堆氣球，正招呼著提前來幫忙的幾個朋友先歇一歇，轉頭看見阿莞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不至於這麼小心吧，又不黑。”忍不住嘲笑阿莞那副生怕打亂什麼的樣子。

    阿莞見蠟燭太多了，心裏老想著打翻了還得了。

    “這個是祝賀禮物，祝‘鹿鳴’兩歲生日快樂。”阿莞笑嘻嘻地把小盆栽展示給周姐姐看，自己轉了一圈，在書架旁邊的窗臺放下。這個位置很好，陽光不會一直曬著，而且接受書本的洗禮，肯定能長成內外兼修的。

    “阿莞實在是太可愛了。”周姐姐和代續並肩站著，看著阿莞轉啊轉啊終於在書架前停下來，不知道跟盆栽講了什麼話，才捨得把它放下，還輕輕地摸了兩下葉子。

    代續運氣真的不是一般的好了。

    代續只是點了點頭，眼光跟在阿莞身上，一刻也捨不得移開。嘴角的笑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延展開來，然後就收不住了。

    “周姐姐，‘鹿鳴’為什麼會叫鹿鳴呢？”在使出渾身力氣拒絕舒杏一起拍照的邀請後，阿莞終於能和周姐姐靜靜地聊一會兒天了。

    代續和戴青川倒沒有特別興奮，兩個人坐在唯一亮起的那盞燈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不是很明白女孩子怎麼都這麼開心，但看到她們自己也都開心起來。

    周姐姐看了一眼代續，用眼神問阿莞不用管他嗎？看到阿莞點了點頭，便也沒再在意，縮了一下身子，舒服地窩進沙發裡。

    “這個怎麼說呢，也是一個很遠的故事了。”

    周慧年輕的時候狂妄有餘但也無可避免的時候陷入了愛情，那是一個會寫詩會彈吉他的男孩子，當他們並肩走在路上的時候，沒有人會說這兩個人不合適。金童玉女這個詞語彷彿天生就是用來形容他倆的。

    那個男生喜歡三國，尤愛曹操，常常會不自覺就背兩句《短歌行》，說裡面蘊藏了曹操謙遜的求賢之心和和想要統一天下的雄心壯志。周慧不太理解這些，但聽得多了自己也不自覺都能背出來了，最愛那兩句“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畫面清雅幽靜，又氣勢磅礴，很對周慧的胃口。

    到後來他們產生矛盾，從巨大的爭吵到無聲地互相置氣，慢慢地也就再也沒有相對《短歌行》的默契和志趣了。分開之後，周慧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為躲避與他相關的人、事、物，父母建議了很久都沒有動過回家心思的她，悄無聲息地回了老家。

    經過一年的無所事事，終於決定開一家小小的刨冰店，思索了很久改用什麼店面，某一天翻到初中課本，看到《短歌行》那一篇終於忍不住泣不成聲。天空暗下來的時候她也和自己的傷心握手言和，無論是否因為自己的自負而錯過一個靈魂最對盤的人，還是命運捉弄讓他們走失在人海，她都能夠放下了。

    “所以，就叫鹿鳴了。陽光下鹿群呦呦歡鳴，悠然自得啃食在綠坡。他第一次細細給我翻譯這句的時候，我眼中浮現的那副畫面我現在都還記憶深刻，多美好的畫面啊，對吧。”周姐姐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記憶追溯到此為止，她重新眯著笑眼吃眼前的芒果千層。

    阿莞也第一次完整地聽周姐姐講她和她前男友的故事，周姐姐一定很喜歡那個人吧，纔會花這麼長時間走出來，纔會在看到《短歌行》那麼傷心，但仍然把店面取名“鹿鳴”，分開了之後仍然珍藏那些美好的事。

    學《短歌行》的時候，阿莞也最喜歡這兩句，從來只覺得這句平靜中蘊含著澎湃，但當這句話與某個故事相互連線之後，脫離字句本意的，它又有了一層阿莞還無法無法理解的傷感。

    “嗯，要是實際看見那樣的畫面，肯定很治癒。”阿莞也笑了笑，回過神來，阿莞只想表現自己和周姐姐相同的感受。

    “可是，那麼喜歡的人，最後也會分開嗎？”阿莞看著代續的臉，突然無法想象要是在越來越喜歡他之後又轉向另一個發展方向，相互討厭然後分開。

    阿莞始終也是個十幾歲的小孩，藏不住心事。但是阿莞真的是思維太跳躍了，怎麼想到那裏去了。真的是太可愛了，思維比較發散也是個困擾啊。

    “我們當時可能就是太自負了吧，從來沒有想過會分開。但是阿莞你現在已經意識到了，雖然以後也很重要，但是現在也很重要啊，只要你們好好把握每一個現在，未來肯定也沒有特別需要擔心的。”頭一次作為來人，周慧給這個擁有青春愛情的姑娘分享經驗，真心地想要為這對可愛的情侶加油。

    “嗯，所以我現在應該想的不是怎麼樣才能一直在一起，而是把每一個現在都過得好好的？”阿莞皺著眉頭，一點一點地理解周姐姐講的話。

    “對，就是這樣，再說現在你們已經很有壓力了，還想那麼多的事做什麼。”

    桌上的芒果千層只剩一小塊了，阿莞和周慧同時看向了盤子，剛剛討論戀愛問題的兩個人，眼睛裏已經沒有了你說我聽的真摯，互相看著眼色，看誰先下手搶走最後一塊。

    “你就仗著年輕手腳比我靈活。”周慧可惜地看著最後一塊蛋糕被阿莞搶走飛快地放進嘴裏，一臉滿意的笑容。託阿莞的福，周慧居然跟小孩搶東西，很幼稚了。

    阿莞得意地搖了搖頭，五秒鐘之前還存在的戀愛苦惱已悉數散盡。

    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要趕回學習上晚自習了，大家集合在一起，請周姐姐的朋友拍了幾張合照，幾個人心滿意足地往學校走。周姐姐還細心地給大家裝了一些小蛋糕，分成好幾個袋子，方便他們拿。

    “我以後也要自己開店，每到店慶的時候也像周姐姐這樣好好裝扮一番，只請我的好朋友們來。”舒杏的夢想一天一變的，阿莞她們現在已經不怎麼認真聽她講的這樣的話了。

    “朋友們啊，你們不覺得很自豪嗎？只請你們哦。”見阿莞和林雪沒有反應，舒杏超級誇張地湊到兩人面前，隱藏的戲劇之魂又燃燒了起來。

    阿莞和林雪趕緊制止她，畢竟戴青川就在她們三步遠的位置，估計他是還沒有見識過舒杏的瘋勁的，兩人一人一邊伸手去抓舒杏的手臂，用強烈的眼神暗示舒杏收斂一點。

    舒杏瞬間安靜下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地撩了一下頭髮。

    和代續他們在教學樓樓道分開，三人往教室走去。

    “還以為你不約戴青川來了呢。”舒杏望著戴青川不捨的眼神正好被阿莞逮到，忍不住總想逗逗她。

    “沒有啊，不是我約他的。他發短信跟我說的，2點去。”舒杏低下頭，假裝羞澀臉上卻全是甜蜜。

    “哎呀，現在真好是吧？”林雪也跨上舒杏的胳膊，學著舒杏的樣子陰陽怪氣地說話。

    “是很好啊。”舒杏今天心情是真的好，一點都沒有猶疑地直接肯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樓梯上驚現出一陣奇異的笑聲，僅僅爲了見證此刻的快樂。

    周姐姐講得很好，雖然未來也很重要，但是現在也非常珍貴。也許以後等大家都長大了，都會變成不苟言笑的大人呢。又無聊又嚴肅的大人，肯定是不會這麼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