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溫柔，多麼善解人意的聲音。

    世上絕沒有任何一種聲音能像藍雅秋的聲音一樣融化周瑾瑜的心。

    每當聽到這聲音，周瑾瑜都會覺得自己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他的確在擔心，他擔心的人是莫冬雲。

    他沉吟道：“我們要趕緊趕過去。”

    吳弘文道：“去哪兒？”

    周瑾瑜道：“城西楓林。”

    吳弘文笑道：“莫老前輩打敗耶律含煙後會來找我們的。”

    他又補充道：“我手下的兄弟會告訴他我們在哪裏。”

    周瑾瑜沉吟道：“我擔心…”

    吳弘文問道：“擔心什麼？”

    周瑾瑜道：“我擔心莫老前輩會失手…”

    吳弘文道：“莫冬雲老前輩二十年前已無敵手。”

    周瑾瑜輕輕點頭道：“我知道…”

    莫冬雲在吳弘文心裏是一個傳說，他認為莫冬雲永遠不會敗，所以也絕不會失手。

    可是他卻忽略了極其重要的一點。

    這一點已經讓周瑾瑜感到害怕。

    他終於問道：“莫冬雲老前輩最後一次出手是在什麼時候？”

    吳弘文道：“二十年前他孤身深入魔教黑木崖，一劍殺死昔日魔教教主紅日根，自此他便功成身退。”

    周瑾瑜道：“自此以後便沒有人在江湖上看見過他。”

    吳弘文不知道周瑾瑜要說什麼，只是點點頭道：“的確，莫冬雲老前輩已二十年沒有露面。”

    周瑾瑜接道：“而且二十年間江湖上也沒有他的任何訊息。”

    吳弘文輕聲道：“的確。”

    周瑾瑜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他的瞳孔裡已滿是憂慮，道：“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吳弘文似乎還未明白。

    周瑾瑜眉頭緊鎖正要說話。

    藍雅秋已替他解釋道：“所以，莫冬雲老前輩已至少二十年沒有拔過劍。”

    他的劍呢？

    沒有人見過他的劍，他的手中只有一隻古銅色的旱菸杆。

    莫冬雲已二十年沒有用過劍。

    在此之前，他早已放下手中的劍，過起了隱居世外，神仙般的生活。

    二十年的時間，劍都會生鏽，何況使劍的人呢？

    周瑾瑜已不必要再說下去。

    吳弘文已突然驚醒。

    他突然想起莫冬雲最後那佝僂著的背影，那酸楚、蕭索的眼神。

    他突然明白，他最後一次見到莫冬雲時，為何感覺莫冬雲瞬間蒼老了許多。

    莫冬雲怎會不知道自己二十年沒有用過劍，他的劍術早已生鏽。

    何況他已年邁，精神、體力早已不復當年。

    莫冬雲早已知道此去是必死無疑。

    可是他依舊要去，他一定要去。

    因為他做錯的事，一定要去彌補。

    即便是失去生命也再所不惜。

    誰都沒有騎馬，況且江南本來就缺馬。

    他們只有奔跑，狂奔。

    江鳳道也在奔跑，因為他已是“大俠”

    周瑾瑜的緊緊拉著藍雅秋的手，他絕不會再把她丟下。

    所有人的嗓子都已乾澀。

    他們依舊不住地狂奔，沒有人有要停下的意思。

    也沒有人在意長街上行人詫異和不解的目光。

    黃昏。

    西郊楓林。

    秋已殘。

    火紅的楓葉正在一片片地飄落。

    是被細雨摧落？還是樹也會落淚。

    那火紅的楓葉正是楓樹的眼淚。

    吳弘文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已經遠遠地看到，莫冬雲正坐在楓樹下，他古銅色的手裏依舊握著古銅色的旱菸杆。

    莫冬雲的身邊正圍著三個人。

    那三個人周瑾瑜最熟悉不過，可是曾家兄弟為什麼圍在莫冬雲身邊呢？

    他們的神情動作似乎很好奇。

    他們又在好奇什麼？

    莫非他們在好奇莫冬雲的嘴裏為何吹不出煙來？

    所有人都在狂奔，比先前更快的狂奔。

    所有人都已熱淚盈眶。

    莫冬雲靜靜地坐在樹下，他似乎很喜歡這裏，很喜歡這火紅的楓葉。

    他看上去很安詳，因為他已心安。

    他做了他自己認為該做的事，不需要任何人來認可。

    只是他的脖子上有留下了一道細細的紅痕。

    紅色。

    楓葉的顏色。

    血的顏色。

    楓林已是他最後的歸宿。

    曾家兄弟在哭，他們為什麼哭？

    他們見到周瑾瑜時，竟不再吹噓自己。

    他們只是在哭，他們哭的是自己心中神話的破滅。

    周瑾瑜輕聲問道：“你們認得他是誰嗎？”

    曾英傑緩緩道：“不認得，可沒有人不知道他。”

    的確，沒有人不知道他，因為他是神話，武林神話。

    曾灑傑目光空洞，憤憤道：“他是被耶律含煙殺的。”

    周瑾瑜道：“耶律含煙呢？”

    曾瀟傑道：“他已走遠，我們不知道他去哪兒？”

    曾英傑道：“你不要怪我們，我們…我們…”

    他咬了咬牙，終於說出了那句話：“我們不是他的對手，莫冬雲都敗給了他。”

    心中的神話已破滅，夢想也已破滅。

    自己已沒必要逞強。

    周瑾瑜輕聲道：“沒有人會怪你們。”

    吳弘文問道：“你們這是…？”

    曾英傑的頭低低地垂了下去道：“我們本是來為二弟報仇的。可是…可是我們卻沒有勇氣出手。”

    他接著道：“耶律含煙也沒有向我們出手，他只是讓我們將莫冬雲前輩好生埋葬。”

    曾灑傑道：“他也似乎很尊敬莫老前輩。”

    周瑾瑜道：“任何人都會尊敬他。”

    曾瀟傑道：“我們想將莫老前輩就葬在這裏。”

    他接著道：“絕不是因為我們兄弟懶，只是這裏已經足夠美，只有這裏才配得上安葬莫老前輩。”

    周瑾瑜輕輕地點了點頭。

    沒有人再說話，只有不說話才能止住眼淚。

    莫冬雲就葬在楓林裡，就葬在楓樹下。

    墳冢已落滿了楓葉，火紅的楓葉。

    火紅的墳冢，火紅的楓林。

    天色已漸漸暗淡。

    曾家兄弟正向眾人辭行。

    周瑾瑜問道：“你們今後要去哪裏？”

    曾英傑愴然道：“我們要回太原。”

    周瑾瑜道：“回去太原做什麼？”

    曾英傑道：“或許江湖並不適合我們。”

    周瑾瑜輕聲道：“江湖並不適合所有人，今後你們會比現在幸福許多的。”

    天更黑，夜更濃。

    夜濃，人影也弄。

    可是，那並不是曾家兄弟遠去的身影。

    兩個瘦高的身影。

    兩個一模一樣的身影。

    曾家兄弟的身影已越來越遠，而那兩個瘦高的身影卻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