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悔恨
雨很小,卻下了整整一夜。
吳弘文回到那間小麪館的時候,天已矇矇亮。
雨還在下,還是很小。
天色暗淡,像是罩著一層灰色的紗。
麪館裡更暗,而且潮溼,整個屋子裏都瀰漫着木頭的溼腐氣味和淡淡的旱菸味。
麪館裡只有莫冬雲一個人,吳弘文進來的時候,他正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他似乎又喝了一夜的酒,吸了一夜的煙。
吳弘文雖然走得很輕,可他還是醒了。
人上了年紀,覺本身就少,而且很淺。
莫冬雲並沒有抬起頭來,他含糊道:“丐幫幫主?你怎麼又回來了?”
他的人雖然醒了,可他的酒卻似乎還沒有完全醒。
他光聽腳步聲已知道是吳弘文,而且他似乎早已知道吳弘文就是丐幫幫主。
吳弘文快步走了過去,他並未坐下,而是雙手撐在桌子上道:“莫老前輩一直沒有離開?”
他說話的時候竟然有些焦急。
莫冬雲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吳弘文,他知道吳弘文這次回來一定有什麼事,否則他說話的時候怎麼會如此不安?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我一直沒有離開,你走了以後我一直在這裏喝酒。”
吳弘文向四周掃視了一遍才又問道:“這店裏那酒保呢?”
莫冬雲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將手中的旱菸吸著才緩緩道:“怕是在裏屋睡著,還沒有起來。”
吳弘文長舒了口氣道:“無論如何老先生總算無恙。”
莫冬雲笑道:“你擔心我?”
吳弘文道:“晚輩先前的確有些擔心,現在卻不擔心了。”
莫冬雲還是笑道:“那你先前擔心什麼?”
吳弘文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沉吟道:“老前輩莫非沒有發現昨天那酒保很奇怪麼?”
莫冬雲道:“奇怪?”
吳弘文嘆了口氣道:“唉,看來我們昨夜全都沒有注意到他,因為我們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
莫冬雲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警覺起來,他也似乎想起了那端酒盤的手。
那是一雙柔嫩細膩的手,那絕不是一個經常上菜擦桌子的手。
莫冬雲忽然連聲說道:“壞了,壞了,要壞大事了。”
吳弘文正要問出了什麼事,莫冬雲早已竄了起來,直向臥房奔去。
吳弘文跟了進去,臥房裏卻空無一人。
二人又進了廚房,廚房的爐火還未完全熄滅,爐子旁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一個睜著眼睛的人。
那人全身赤條條的,早已被人剝光了衣服,他的手很粗糙,佈滿了老繭。
吳弘文道:“看來這麪館的酒保早已被人點了穴道,正是點他穴道了人穿了他的衣服,喬裝成了他。”
莫冬雲重重地吸了一口旱菸,蹲下身子在那酒保的肩膀處拍了兩下,便已解開了他的穴道。
酒保長時間不動,早已全身痠麻,此刻他穴道被人解開,卻顧不得說話,只是爬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叫。
吳弘文道:“是誰點了你的穴道?”
酒保哪裏顧得上說話,兀自叫個不停。
莫冬雲道:“回答他的話,我可以解開你的穴道,自然也可以再將你點上。”
酒保果真不再叫了,他支支吾吾道:“小的根本沒有看清是誰,他是從小的背後下的手。”
他接著道:“不過…我倒是看見他那一隻手,又白又嫩,簡直像是女人的手,只是那手絕不是女人的。”
莫冬雲不再說話,此刻他的心思很重,他似乎犯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錯,一個自己也無法原諒的錯。
這家麪館雖然不大,可是廚房和柴房卻是分著的,中間用一扇木門隔開。
此刻那木門是虛掩著的。
吳弘文慢慢地走了過去,手支著摺扇緩緩地推開了木門。
木門外的光線還未完全照進廚房,木門裏已有十餘把小刀向着吳弘文的手削了出來。
或許那並不是小刀,那是用十幾把小刀做成的扇子。
刀柄連為扇架,刀面連成扇面。
那握著刀扇的手,是一隻細膩柔嫩的手!
情急之下,吳弘文只得用手中的摺扇格擋。
“唰”的一聲,那摺扇已碎成了無數片,宛如天女散花。
吳弘文想要追時,那人早已和他的刀扇一同從柴房的窗戶飛了出去。
吳弘文看到的只是一個潔白的身影,潔白如雪。
莫冬雲已走了過來,淡淡道:“莫非是他?”
吳弘文回首問道:“前輩見過此人?”
莫冬雲緩緩道:“此人行蹤不定,很少有人見過他,可他手中的刀扇我卻是聽說過的。”
吳弘文問道:“他是誰?他為什麼要聽我們說話?”
莫冬雲道:“他是江鳳道,那刀扇就是他的標誌,只是…”
吳弘文道:“怎麼?”
莫冬雲喃喃道:“只是此人亦正亦邪,他究竟在幫誰做事?”
吳弘文道:“想必他是衝着那歌謠來的。”
莫冬雲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蕭索,他淡淡道:“無論如何,我已釀成大錯,悔之晚矣。”
吳弘文道:“前輩不必過於自責,畢竟那歌謠還在你的身上。”
莫冬雲緩慢地搖了搖頭道:“歌謠已不在我的身上,我寧願那歌謠還在我的身上。”
吳弘文怔了怔道:“莫非那歌謠已被此人盜走?”
莫冬雲淡淡笑了笑道:“他倒絕非雞鳴狗盜之輩。”
他雖然在笑,可是他眼中的蕭索卻越來越濃。
吳弘文道:“那是…?”
莫冬雲已經坐了下來,他不停地吸著旱菸,道:“我恐怕已將你那位朋友害了。”
他接著道:“這歌謠在誰的手上必定會給他帶來麻煩,因為想要它的人實在太多。”
吳弘文道:“前輩已經將那歌謠交給了周瑾瑜?”
莫冬雲嘆息道:“是。”
吳弘文道:“什麼時候?”
莫冬雲道:“昨天你走之後,我也讓他請我喝了幾杯。”
吳弘文道:“他已經來過?”
莫冬雲點頭道:“我將那本歌謠交給他的時候,江鳳道就在一旁抹桌子。”
莫冬雲的眼神中盡是慚愧,他一生中朋友很多,他從未將朋友交代給自己的事情辦砸過。
而現在他已辦砸了一件,唯一的一件,最重要的一件。
他的眼睛越來越暗淡,越來越蕭索。
即便所有人都原諒他,他自己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吳弘文喃喃道:“糟糕。”
莫冬雲道:“怎麼?”
吳弘文嘆息道:“周瑾瑜明天會找耶律含煙決鬥。”
莫冬雲渾濁的眼睛正看著吳弘文,他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他似乎突然之間又蒼老了許多,可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做錯事情的孩子。
吳弘文接著道:“我想他去找耶律含煙時,那本歌謠他一定不會帶在身上,因為面對耶律含煙那樣的對手,生死是不由自己掌控的。”
莫冬雲聲音越來越低:“那他會放在哪裏?”
吳弘文的神情也開始有些緊張,道:“他一定會交給他最信任的人,而那個人恐怕就是他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