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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孤山訪客4

    遠征隊渡過響水河是在仲夏之時。暴露在他們眼前的山脈看起來十分幽暗詭秘,陽光稀疏的落在上面,陡坡之後則是積雪覆蓋的山頭。“那就是孤山嗎?”休息時比爾博問——他以前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東西,也從沒行過這麼遠的路。然而巴林無情的打擊了他,“當然不是了!這只不過是迷霧山脈的前緣,即使翻過了它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纔到孤山呢!”比爾博頓時泄了氣,他已經好幾天沒吃過飽飯,還得時時警惕剛達巴的座狼,現在又累又餓。這時甘道夫走到隊伍前方說:“我們需要食物,也需要休息,必須從正確的道路越過迷霧山,否則就完蛋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大家緊跟著我,我能找到這世上最後一處庇護所的入口,在那裏我們可以安心休整一段日子。”

    矮人們不明所以的互相看看,只有見多識廣的老巴林麵露警惕的瞪著甘道夫,“你是說精靈們的住所?你要我們向精靈求助?!”聽到“精靈”這個詞,矮人隊伍騷動起來,他們大多都無法忘記當初孤山被毀時密林精靈對他們見死不救的往事,即使沒有親身經歷過的奇力與菲力也很激動。甘道夫不理睬其他矮人,只看著索林。索林默默的吸了幾口菸斗,神色嚴峻的說:“你覺得精靈真的會幫助我們嗎?他們會阻擾我們!”“那是自然,”意外的,甘道夫居然贊同了索林,不過他很快接著說,“但我們也有必須要解答的問題,瑞文戴爾之中住著懂古矮人語的智者,你必須暫時放下和精靈的恩怨。”索林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但緊皺的眉頭並沒有鬆開,往事在他心頭翻涌著。甘道夫微抬起下巴垂眸看著他,“要想得到答案,需要對精靈表達出足夠的敬意,此外還需要機智,也得施展相當的人格魅力。既然你做不到……一會兒就聽我說。”

    比爾博永遠都忘不了,他們是怎麼踏上蜿蜒曲折的道路,進入隱秘又美麗的瑞文戴爾山谷的。當他們逐漸往下走的時候,空氣越來越清新,樺樹與橡樹在黃昏的籠罩下有種讓人心安的寧靜感。天黑之前他們終於到達了甘道夫口中的“最後庇護所”,在那裏他們獲得了林谷精靈的歡迎,見到了如戰士般強壯,又如王者般睿智,談吐舉止如夏日微風般和煦的埃爾隆德。甘道夫以研究古籍為名要埃爾隆德為他和索林解答地圖上的謎題。埃爾隆德很快發現那是一種隱形符文,關鍵文字只會在月光下顯現。迎著仲夏夜的月光,埃爾隆德為他們翻譯了地圖上的文字:“當畫眉鳥敲打的時候,站在灰色的岩石邊,落下的太陽藉着都靈之日的餘暉,將會照耀在鑰匙孔上。”“都靈日!”索林忍不住嚷了一聲。“那是什麼?”甘道夫問。“是矮人新年的元旦,在秋冬之交!當秋天最後一輪月亮和太陽一起出現在天空中,我們把那天叫做都靈日。但時間已經不太寬裕了,我們趕到孤山還有漫長的路要走,而且還要設法找到暗門!”索林麵露焦慮。“那麼你的目的就是進入孤山了,”埃爾隆德忽然冷冷的說。索林拿回地圖,高傲的直視對方,“是又怎樣?”“這未必是個明智的舉動,”埃爾隆德說著又眼含責備的瞥向甘道夫,他已經猜到甘道夫與矮人此行有脫不開的干係。轉身離去前,埃爾隆德對老巫師說:“別以為只有你在觀察守望著中土世界。”

    之後的十餘日裏,矮人們獲得了最好的招待,一路上的疲勞與傷痛都在這兒得到了休養,而從沒見過精靈的奇力和菲力也對這種美麗的生靈好感大增。不過埃爾隆德知曉前因後果以後依然不贊成東征,他對甘道夫說:“我同樣憎恨史矛革,一想到河谷鎮殘破的廢墟、曾經歡愉的鐘聲,還有奔流河燒焦的河岸我就十分難過。但朋友,這一次你錯了。驚醒史矛革,只會給附近的居民帶來災難。”甘道夫卻說:“史矛革不屬於任何一派,一旦它站到了半獸人那邊,站到魔王那邊,真正意識到孤山的價值,那纔會是我們的災難。此行是對還是錯,到那時就清楚了。”埃爾隆德嘆一口氣,不過頓一頓他又說:“米斯蘭達,你還是不能陪他們去孤山,因為有一件事等著你去做。越過迷霧山你須沿著河岸南行,蘿林女王的軍隊集結在格拉頓等你。”甘道夫驚訝不已,“你傳信給了女王?把一切告訴了她?”埃爾隆德微笑點頭,“是的,她表示完全信任你,願意助你再探多爾哥多,而且她也說服了薩魯曼。”

    兩天後,遠征隊再次出發,所有人都精神抖擻,背囊裡裝滿了水和乾糧。他們一路向迷霧山脈的高處進發,在甘道夫的指引下翻過了正確的隘口。就在他們覺得運氣牢牢站在自己這邊的時候,天氣突然起了變化。一場暴雨傾盆而下,可怕的閃電撕裂了夜空。索林派出自己的兩個外甥菲力與奇力去探路,奇力的視力極佳,是矮人中少有的弓箭手。過了許久兩人返回,聲稱找到一處乾燥的洞窟,眾人趕緊轉移到洞裡休息。可後來他們發現,那竟然是一座半獸人的巢穴!歷盡艱辛,遠征隊員們終於成功逃脫出了險境。在山洞中冒險時比爾博還獨自遭遇了一隻名叫“咕嚕”的生物,從對方那裏得到了一枚戴上後能令形體隱去的魔法戒指。比爾博向眾人隱瞞了此事,或許甘道夫有所察覺,但並沒有深究。此後繼續東行的路上遠征隊也收穫了許多幫助,有來自巨鷹之王索隆多和它的鷹群的,也有來自熊人比翁的。他們甚至從比翁那兒獲得了馬匹,助他們快速穿越東方的荒原和安都因大河。不過比翁要他們在進入幽暗密林以前放掉所有的馬——他不願自己牧養的牲畜闖入危險的地方,而那些馬兒會自己回家。

    三天後,當遠征隊到達密林的西緣,黑色高牆一般的幽深森林讓所有人望而卻步。索林的神色很嚴峻,其他矮人也都不輕鬆。巴林忍不住問:“我們必須穿越密林嗎?這可是瑟蘭迪爾的屬地。”索林緊皺著眉說:“爲了趕上都靈日,我們可能只有這麼做了。因為從任何一面繞行,都至少得明年春天才能到孤山。”“你們的首領說得沒錯!”甘道夫忽然插進這對話,“這就是東方世介面積最大的森林,也是最容易迷路、最多邪惡生物出沒的森林。而且這片森林的統治者脾氣暴躁,一點也不好惹,但你們沒有別的選擇。現在,你們得送回借來的小馬了!”矮人們正準備抱怨,甘道夫立刻警告他們不要做傻事。“比翁比你想像的還要靠近,你們大概沒看見,每天晚上都有一頭大熊跟著我們呢。”“那你騎的馬呢?”比爾博問,“你怎麼沒提到要把它送回去?”“我當然沒提到,因為我不準備把他送回去,原因是我還要騎!”這時矮人們才知道,甘道夫準備在幽暗密林邊和他們分手。勸阻無用,一行人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比爾博,高興起來,不要臭著一張臉!還有你們,全都省著點吃包裡的乾糧,一定別偏離大路,堅持往東走,迷路的話可就完蛋了!”甘道夫離開前說道,“如果見到了瑟蘭迪爾別提我的名字,相信我,那會讓你們更倒黴的!”甘道夫就這麼騎馬走掉了,剩下的遠征隊員們把所有行李卸下來背在自己身上。比爾博沒有矮人那麼好的體力和耐力,這些行李對他來說過於沉重了些。但胖子龐伯安慰他說,“別擔心,它很快就會變輕的,當我們開始餓肚子的時候,相信你會寧願當初背得更重一點。”這安慰話讓比爾博更加高興不起來了,他又想到甘道夫的交待,忍不住問見多識廣的巴林:“密林的國王是個什麼樣的精靈呢?好像連甘道夫都覺得棘手。”在比爾博的認知裡,精靈都應該是些美麗聰慧的生靈,而精靈王都該像林谷的領主那樣氣質非凡、態度和煦。巴林聽了比爾博的見解後冷笑一聲,說:“我但願永遠不再見到那張漂亮又冰冷的嘴臉,世上再沒有精靈比密林的西爾凡更擅長背信棄義,更冷血無情,而他們的國王就是最冷血的一個。”

    巴林說出這話後的十四天裡,矮人們都如願沒有撞上那些“冷血無情”的精靈,這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太快偏離了正道的緣故。他們的揹包迅速變空,之前踏上過的石板道卻再也沒有出現在腳下。密林裡太過昏暗,即使白日也只能偶爾見一束光線穿透上方濃密的枝葉幸運的照進來,其他大部分時間視野裡都只有密不透風的灰色,處處都是糾纏的蛛網。夜晚的密林更是完全漆黑,只有屬於昆蟲的巨大到怪異的幽藍眼睛在暗處窺視他們。飢,渴交加的遠征隊員們開始試著靠狩獵來獲得食物,但除了幾隻松鼠,他們一隻鹿也沒有獵到,反而浪費了許多箭矢和力氣在蜘蛛身上,結果總是引起互相抱怨。而那些蜘蛛似乎咬定了他們,隔一兩天就得遭遇一次。到第十六天的時候,他們發現林路開始往下傾斜,不久來到一座長滿了橡樹的山谷中。“難道這該死的森林就沒有盡頭嗎?!”索林沖著樹冠怒罵。過去矮人的商隊也經常透過密林,不過他很快想起那都是在精靈的護衛和指引之下。如今所有隊員都在崩潰邊緣,比爾博才發現之前在西方荒原上吃的苦頭和現在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從來不知道全身原來可以這麼疲倦,整個人餓得頭暈眼花,在完全沒有風的密林裡他快要窒息了。胖子龐伯首先倒下,他告訴同伴們自己絕對不能再走一步。跟著其他人也都倒在了厚厚的腐葉堆裡,最後躺倒的是索林——他們就這樣不管白天黑夜、安全與否的睡了一覺。

    比爾博醒來的時候發現索林已經坐了起來,其他人似乎還睡著。比爾博剛要說話索林卻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才注意到眼前的灌叢正在搖動,跟著鑽出奇力的腦袋。“前面真的有精靈在舉行宴會!”奇力雖然說得很輕,但難以掩飾語氣的激動,看來又去當了探子。索林瞥向比爾博說:“飛賊先生,證明你能力的時候到了,去偷些食物回來。”“偷食物?”比爾博呆住了。“沒錯,他們正在吃麪包和烤肉,還有酒!那些精靈太能喝了!”奇力說。比爾博聽得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沫,可還是儘量冷靜的問:“就我們三個?”“偷東西需要低調和保持肅靜,”索林皺著眉說,他對自己的部下並非沒有不滿。於是三個人悄悄出發了,一路貓著腰,奇力的手裏緊攥著杉木弓,可惜他的箭袋裏只剩下寥寥幾根箭了,還都是從蜘蛛身上拔回來的殘損品。漸漸地,他們聽到了一些響動還聞到了烤肉的香味,比爾博緊張得心撲撲直跳。他沒有忘記巴林的話——密林精靈可都是些冷血無情的傢伙。終於,遠遠的火光出現了,他們匍匐下來,隔著一些樹木和荊棘叢見到了一塊刻意平整出的空地。十來位穿著綠色和褐色衣服的精靈正繞著篝火圍成一圈飲酒作樂,四周樹木上也插著許多火把。火光照亮了他們歡欣愉悅的臉龐,更照亮了那些美食。

    索林拍拍比爾博的肩膀,示意他上前。比爾博觀察了一下,決定去一棵大樹下堆磊著的雜物中試試手氣。比爾博又用手肘捅捅奇力,卻發現對方有些不對勁。奇力正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遠處,比爾博很快反應過來他在盯著那群精靈中唯一的一位女精靈。索林也許看不清那麼遠,但比爾博的視力和奇力一樣出衆,他得承認那真是頂漂亮的一位女精靈。她和林谷裡穿著紗裙佩戴寶石,纖手撫弄豎琴或長笛的精靈侍女們不同,她是一名戰士,而且看起來還是這些精靈的首領。她穿著灰綠色的獵裝、披掛皮甲,腰帶上挎著雙刀。不時有其他精靈向她恭敬的敬酒,而她總是乾脆的一飲而盡。

    就在比爾博也和奇力一樣發起呆來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碰了碰自己的手臂——想要抽手卻發現被某種又黏又韌的絲線纏住了。蜘蛛!比爾博大驚想要站起來,剛一動就跌倒了,原來他的雙腳也被包在了蛛絲裡。這回再顧不得隱蔽了,他見奇力搭上了弓,索林拔出了劍,而一隻巨大的蜘蛛正順著蛛絲從頭頂掉下來!比爾博趕緊就地滾開,同時拔出自己的短劍挑斷腳上的蛛絲。而遠處又一隻蜘蛛飛快的爬了過來!比爾博急忙把之前得到的魔戒套在食指上,不過隱身並不代表蜘蛛不會撞到他,他狼狽的又一滾閃到一條溝裡。撲了個空的蜘蛛重新把目標定成了奇力,奇力剛射死一隻蜘蛛沒有防備身後,竟一下子被撲倒。蜘蛛張嘴咬斷了他的杉木弓。失去武器的奇力只能拳打腳踢的反抗,但這對蜘蛛來說根本無法致命。索林則是剛剛殺死了從天而降的敵人,又被同時從兩個方向撲來四隻蜘蛛團團圍住。他手中的長劍雖然鋒利,卻也不能兼顧兩面。比爾博仗著隱形的優勢倒還算安全,但眼前的局勢令他脊背發寒。他咬牙想要過去幫忙,可畢竟不是戰士沒有格鬥技能,這幾天獵殺蜘蛛他其實並沒有太參與,矮人們總是把他保護得很好。

    就在比爾博心急如焚的關頭,突然有一隻蜘蛛中箭了!比爾博忙朝著箭矢飛來的方向望去,見許多綠色和褐色的人影正靈巧縱躍過枝椏,一面飛奔一面張弓。有的精靈乾脆從高處直接躍到蜘蛛的背上,再一箭射穿敵人的頭。比爾博從這些精靈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剛纔還縱情酒食的痕跡,他們都是一流的獵手。而那名他和奇力都注意到了的女精靈更是格外勇猛,藉着慣性從蜘蛛身下滑過,短刀便剖開了獵物的肚腹,再起身上箭一氣呵成,又有數只蜘蛛死在她的彎弓之下。她最後一箭射中了拖住奇力的蜘蛛,之後又返身飛刀殺死了正要偷襲她後背的敵人。奇力目瞪口呆的從腐葉堆裡爬起來,他還沒有站直,女精靈已經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重新上箭,把箭頭對準了他。

    “別動,矮人,”女精靈低聲的說,嗓音悅耳又冰冷。奇力盯著她湛藍透澈的雙眸看入了神。這時蜘蛛都已經被獵殺乾淨,另有幾名精靈押著被繳械的索林走過來。“我們要怎麼做?陶睿爾,”一名精靈問,“林山的宴會還沒有結束,要現在稟報陛下和王子殿下嗎?”陶睿爾收起弓箭,又瞪一眼目不轉睛的奇力說:“把他們綁起來,蒙上眼再帶走。”索林十分憤怒,奇力也終於回過了神,但面對那麼多的箭矢刀槍兩人毫無辦法。之後精靈們果然照做,擎著火把、領著兩名矮人往森林深處走。誰也不知道隱身的比爾博就悄悄的跟在隊伍之後。比爾博只猶豫了一秒是否要回去通知其他矮人就果斷的做了決定——他不想丟失這唯一解救兩位同伴的機會。精靈們在林地裏走得很快,也逼迫疲憊不堪又蒙著眼的索林和奇力加快腳步,比爾博只能勉強跟上這支隊伍。還好並沒有走多久火把便停下來,比爾博才意識到周圍的樹木沒有那麼密集了,抬頭也終於能夠看到星辰。而不遠處有更大片的空地、更多的篝火,夜風裏傳來杯盤交錯的喧鬧,還有淙淙的豎琴聲與歡暢的歌聲。索林與奇力被直接押向中央的一堆篝火,這一次,比爾博在氈毯邊見到了頭戴荊冠、身披灰袍的森林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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