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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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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密林之王6

    冬去春來,巡邏小隊增募了人手,但半獸人沒敢再來犯境,冬天的一戰對活動在南方的敵人形成了不小的震懾。密林裡最大的麻煩還是那些無腦的蜘蛛,它們在樹叢間結上密密麻麻的蛛網,捕食林地裏的善良生物。巡邏隊日常的工作便是清掃林路上的蛛網,獵殺掉這些有毒蜘蛛或者其它猛獸。傷愈的陶睿爾沒有立刻回到崗位上,她從能夠離開床鋪起又經歷了兩個月的禁足期,那是瑟蘭迪爾對她的“嚴厲”懲罰。不過這期間萊戈拉斯每天收隊後都會去探望她,再和她一起陪國王用晚餐。在餐桌上萊戈拉斯總是大肆渲染密林裡發生的軼事,瑟蘭迪爾偶爾會做不客氣的點評,引起父子之間的口角。陶睿爾總是靜靜的旁觀,眨著冰藍的眼睛。她的臉色漸漸不那麼蒼白了,甚至帶上了些過去沒有的愉悅神情。等到她獲准歸隊那天,王子殿下誠心實意的表達了歡迎——論作戰勇猛的話,大概整個巡邏隊都找不出勝過陶睿爾的精靈,當然,要除了王子殿下自己。這種狀況在秋天的時候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為一名新募的隊員很快表現出了過人的勇猛和戰力。他個子很高大,每天獵殺的蜘蛛數目幾乎要趕上王子殿下了。另一方面他也有著美妙的歌喉,常在巡邏隊休息時唱起動聽的詩歌,目光總有意無意在陶睿爾身上徘徊。

    “庫薩里為什麼總盯著你看?”

    一日巡邏,萊戈拉斯在和陶睿爾獨處的時候問。天色漸晚,他們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收隊,回林山用晚餐。這一整天密林都被大風吹得樹枝搖動,枯葉亂飛,他們都有些想念安穩舒適的地宮了。

    “誰知道為什麼,”陶睿爾一面快步前進一面不甚在意的說。

    “聽說他昨天送你花了?”萊戈拉斯不甘心的追問。

    “是,一些林地裏的小野花。”

    “那你接受了?”

    “我用它裝點餐廳了,你一會兒就能在陛下的餐桌上見到。”

    萊戈拉斯頓時扁起了嘴,“這麼說你有喜歡的精靈了!”

    陶睿爾忽然停住腳步,低垂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萊戈拉斯滿臉狐疑的看著自己的同伴,過一刻,女精靈低聲的說:“沒有,我並沒有喜歡誰。”

    “你不喜歡庫薩里!”萊戈拉斯頓時又來了勁,露出明朗的笑容,“我也覺得他不適合你,真心的!他太魯莽了。你應該喜歡一個比他更強、更英俊、更穩重的精靈。”

    陶睿爾抬眸看一眼萊戈拉斯,不發一語又快步向前,只是尖尖的耳廓紅了一圈。

    “喂,陶睿爾!”

    萊戈拉斯跟在她身後嚷嚷,直到翻上一片林崗,他才停住了玩笑。只見遠處林路上,七八輛裝滿包裹的馬車連成一行,巡邏隊的幾名精靈正在和車隊的頭人交涉。其他馬伕則留在原來的位子上,全都穿著褐色的束腰短衫戴著窄邊翻簷帽,帽子都得用手按著才能留在頭上,不至於被大風吹跑。不過吸引萊戈拉斯的既非貨物也非車伕,而是蜷坐在頭車之後,身上裹著一條氈毯的男孩子。他看起來才只有五六歲,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直盯著萊戈拉斯和陶睿爾站立的方向,這之間的距離少說也有五十碼,而且時常被風中亂晃的枝椏阻隔。

    “他發現我們了,”萊戈拉斯饒有興趣的翹起唇角。五十碼的距離對精靈的目力來說不算什麼,但在這麼幽暗的光線下還能夠擁有這樣好視力的人類實在罕有。“我敢打賭,他來自河谷鎮的黑箭家族,”萊戈拉斯說。

    “就是被山下王授予黑箭,世代統領河谷鎮的家族?”陶睿爾扭頭看著他。

    由於埃雷波爾與河谷鎮之間的結盟關係,加上矮人不擅使用弓箭,山下王早已將最後聯盟之戰留存下來的黑箭作為信物贈給了河谷鎮,由鎮長家族保管。這個家族的族人全都自小修習箭術,出過不少的神射手。

    “走,我們過去看看,”萊戈拉斯對陶睿爾說。

    等到達林路,萊戈拉斯很快頂著風走到隊伍前方,朝正在盤問人類的屬下詢問情況。這位精靈回答:“他們是河谷鎮的商隊,頭人說帶來了禮物想要親自獻給瑟蘭迪爾陛下,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押送車隊透過密林。我已經讓庫薩里回林山稟報。”

    “一來一去得到天黑了,而且今天風太大,不知夜裏會變成什麼樣子,”萊戈拉斯說。

    他又回頭看一眼車隊的頭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高大健碩的年輕男人,五官與車尾坐著的男孩子有幾分相似,一樣有明亮的黑眼睛和一頭被風吹得亂舞的黑色捲髮。男人的穿著比其他車伕稍微精緻講究一些,翻簷帽摘下來拿在手裏,看起來恭敬有禮。

    “你是卡馬林之子,巴澤爾?”萊戈拉斯問。

    “是的,這趟遠行,父親叮囑我要像他過去那樣到林山覲見一次密林之王,”男人回答。

    萊戈拉斯瞥一眼坐在車後的小孩,見對方也正眨著眼好奇的打量自己。

    “他是誰?”萊戈拉斯問。

    巴澤爾略顯不安的說:“他是我的兒子巴德,聽說能見到精靈就硬鬧著跟來。”

    “果然是黑箭家族的傳人,”萊戈拉斯朝那小孩回眨下眼睛,“我想國王會樂意見到你們。不過照例,一路上你們什麼也不能看見。”

    “請這樣做吧,”男人順從的低下頭。

    見王子殿下發話,其他精靈不再多言,很快找來黑布矇住所有人類的眼睛,馬車也都交由精靈接手。等車隊轉入林地裏風明顯變小了,但大風掠過山丘或者擦動樹梢造成的聲響仍舊十分驚人,不少枯葉在樹幹間落下,彷彿雪片一樣。明明是白日,密林裡卻昏暗得如同黑夜,不久領路的精靈點起了火把。

    “很多年沒見過這樣古怪的天氣了,”萊戈拉斯緊皺著眉說,心中有些不安。雖然在密林裡望不見天空,但也能想象風雲雷動的情形,他令車隊加快了速度。到達林山的時候,萊戈拉斯發現不安的絕非自己一個,整座林山都在騷動。披掛鎧甲手握長槍的精靈在長橋上來來去去,森林裏點著許多油燈和火把。萊戈拉斯喚住第一個到他身邊的精靈,“發生什麼事了?”

    他喚住的是一名西爾凡步兵,對方一臉茫然的說:“這是費倫大人的命令,要我們立刻集結準備出發。”

    “出發?去哪兒?!”萊戈拉斯吃驚的問。

    “不知道,陛下喜歡在出發以後才告訴我們去哪兒。”

    聽到對方的話萊戈拉斯無語的挑一挑眉,這的確是他父親的作風。“國王現在在何處?”

    這位可憐的西爾凡仍舊面無表情的搖一搖頭,“我只知道費倫大人在那邊。”

    萊戈拉斯不再追問了,跳下馬車去找費倫,陶睿爾緊緊跟隨在他身後。見到王子殿下,費倫從馬背上跳下來,他的面前已經集結起許多全副武裝的精靈。費倫抬手行禮,對萊戈拉斯說:“陛下已經知道河谷鎮的商隊來訪的事,他要我轉達你——替他好好招待客人,務必多挽留客人幾日。”

    “出什麼事了?為什麼軍隊在集結?我父親呢?他不在宮殿裡?”萊戈拉斯丟擲一連串問題。

    “陛下他……”費倫猶豫一下,最終扛不住王子殿下的逼視,只得說,“今早有斥候從北方回報,密林和灰色山脈之間的荒原上突然出現半獸人軍隊,此外還有一些奇怪的……跡象。陛下此刻在林山上。”下一秒費倫趕緊去追扭頭就走的王子殿下,“陛下要你回來後先邀請客人去餐室用晚膳。”

    “這種事你去告訴加里安,”萊戈拉斯回過頭沒好氣的說,他的目光意外落在了費倫的馬上。“跟我來,”萊戈拉斯說著拖起陶睿爾的手。片刻後望著自己的坐騎絕塵而去,密林的傳令官無奈的幹瞪了下眼睛。

    萊戈拉斯與陶睿爾共乘一騎登上林山高處,那裏是整座密林視野最開闊的地方。他記得小時候,父親偶爾也會帶著自己共騎角鹿登山,到懸崖邊遠眺日落。現在,鉛灰色暗沉的天空就在他眼前,太陽卻被雲層密實遮蔽起來。更令他驚訝的是,峭壁周圍的松柏全都折斷了,似乎有一陣颶風剛剛刮過。瑟蘭迪爾就站在懸崖邊,面朝北方。北天密雲之間傳來隆隆的雷聲,卻並非像要下雨。角鹿跪在精靈王的腳下,渾身發著抖將腦袋深埋進枯黃的草葉裡,看樣子是受到了驚嚇。萊戈拉斯和陶睿爾趕忙跳下馬,一陣大風立刻吹得他倆用胳膊遮住眼睛。明明是深秋,氣流卻是滾燙的,整座林山的松柏都在熱風中吱嘎作響,散落的松枝甚至還燃著點點火苗。對於出生在第三紀,沒有經歷過灰燼山脈的熱風和葛哥洛斯烈焰的萊戈拉斯與陶睿爾來說,這情形是完全陌生的。但只要眺向北方就能感覺到一股恐怖力量隨著狂風席捲過來,精神力與生理都處於弱勢的陶睿爾不自覺的扶住馬匹,臉色發白。萊戈拉斯輕拍下她的肩膀,獨自頂著風走向懸崖邊。

    “發生什麼了?父親,”萊戈拉斯焦急的問。

    瑟蘭迪爾遠眺北方,眉心深蹙著,對於兒子的出現他倒並不意外。“萊戈拉斯,那是邪惡甦醒了,”精靈王冷靜又低沉的說,“千百年裡它在灰色山脈的暗影中蟄伏,接受邪惡種族的膜拜。現在黑暗的力量增長,它也不再蜷縮於暗處了。”

    “它是誰?”萊戈拉斯趕緊追問。

    瑟蘭迪爾扭頭看自己的兒子,似乎是在考量著什麼,之後他收回視線,“是龍,長著翅膀的醜陋大蟲。”

    儘管瑟蘭迪爾的語氣刻意放得平淡又輕蔑,萊戈拉斯還是在聽到這個詞的一瞬露出了駭懼——他從傳說與史詩裡瞭解過龍的恐怖。不過很快,勇敢的王子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望向北方灰色山脈的淡影。這一次,他終於能夠辨識出那恐怖氣息的來源。

    “它是在灰色山脈與密林之間的荒原上盤旋嗎?我似乎能感覺到它在與我對視……它會從北面攻擊密林嗎?”萊戈拉斯問。

    “攻擊……”瑟蘭迪爾微眯了下眼睛,“不,它未必是要攻擊我們,但對密林仍舊是個威脅。況且它在灰色山脈的爪牙此刻已經蠢蠢而動。我打算親自去北方,帶走今晚能夠集結的所有士兵。”

    這一次,萊戈拉斯是單純的驚訝,因為這樣大規模的出兵在他記憶裡還從未發生過,林地王國已經享有了長達數百年的和平。“我和您一道去!父親,”萊戈拉斯懇求說。剛剛他的確有過一絲畏懼,那現在,體內迅速增溫的戰士之血已足夠揮發掉這些畏懼,他是密林最年輕出色的戰士。可意外的,他的父親不假思索的拒絕了。

    “不,你留在林山繼續集結部隊,”瑟蘭迪爾說,“如果龍的攻擊目標不是密林,那麼你去也是徒勞。如果它的目標是密林,我更需要你留守林山。”說著瑟蘭迪爾輕拍幾下角鹿的脊背,又用精靈語低誦了一段咒文,原本渾身發抖的角鹿蹬幾下腿居然站立起來,迎風昂起了頭。

    這樣的說辭顯然不能令萊戈拉斯滿意,他提高嗓音說:“您不信任我!”

    “不,你錯了,萊戈拉斯,”瑟蘭迪爾忽然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兒子,深看進那雙明亮透澈的藍眼睛裏去,父子倆的眼中倒映著彼此。沉默一刻,瑟蘭迪爾說:“這次我不在的時候你會手握王國一半以上的兵力,擁有對所有事務的裁決權,即使海拉爾也不得違抗你。”

    這回萊戈拉斯什麼也說不出了。過去瑟蘭迪爾離開林山的時候,兵權總是交託給海拉爾,從未交給過自己。這一直讓他覺得,在父親眼中他始終太過稚嫩,根本沒有攝政的資格。但現在,父親卻託付給了他王國的一切。萊戈拉斯心情複雜的低下了頭,雙手在身側緩緩握緊。

    “好好行使這權力,萊戈拉斯,”瑟蘭迪爾依舊看著他說,“別讓我失望。”之後他翻上角鹿,在風中策轉韁繩。行至陶睿爾身邊,他對朝著自己行禮道別的養女說:“一步不離保護我的兒子。”

    瑟蘭迪爾離開後許久,陶睿爾走到一直沉默不語的萊戈拉斯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猶豫一下,她放柔了嗓音說:“萊戈拉斯,陛下很信任你。”

    “他信任我……不,你錯了陶睿爾,”萊戈拉斯回頭看向自己的同伴,“他這麼做只是爲了冠冕堂皇的把我留在林山。為什麼?——因為他不信任我。”

    陶睿爾聽得怔住,因為萊戈拉斯的臉上出現了失望與傷心。這之後兩人默默無言的下了山,密林大軍已經開拔,森林裏空空蕩蕩。是夜,結束款待商隊的宴席後陶睿爾照例開始巡查宮中各處。到萊戈拉斯寢室門前,她見到了褪下禮服重新全副武裝的王子殿下。

    “我要去追蹤我們的部隊,你要跟來嗎?”萊戈拉斯一掃晚宴上的落落寡歡,眼角眉梢都是帶點狡黠的笑意。

    陶睿爾忍不住低下頭,也抿唇輕笑起來,最後她看向萊戈拉斯說:“你這麼做陛下會生氣的,但如果你已經決定了,我會跟著你。”

    從馬廄裡悄悄牽出坐騎,兩人離開了林山。瑟蘭迪爾無疑下了急行軍的命令,他們一直沿著林路追趕,但到下夜的時候還是沒有瞧見隊伍的尾巴。凌晨時分,他們到達了北方邊境線,森林逐漸退向他們身後,呈現眼前的是地勢起伏的荒原。前一日還肆虐的狂風這日無影無蹤,陰雲籠罩著四野,荒原上一片寂靜。儘管精靈部隊的腳印和馬蹄印都很輕,萊戈拉斯還是輕易的辨識出來。他不時把頭埋到鞍轡旁邊,一路追蹤著這些腳印前進。當中兩人只停下來分食過一次乾糧,其餘時間全都在策馬賓士。晌午翻過一座山頭,萊戈拉斯和陶睿爾同時瞪大了眼睛。出現在腳下的是一座人類村莊,但房屋都被烈火燒過,坍塌焦黑。這場火不知燒了多久,大片灰燼在他們到達時仍舊冒著熱氣。從進村口開始便到處倒伏著人類和半獸人的屍體。人類被燒死的居多,半獸人卻大多死在羽箭和利刃之下。過了一會兒,兩位精靈才從這慘禍帶來的震撼中警醒過來,陶睿爾立刻跳下馬檢視了一番插在半獸人咽喉裡的羽箭,辨認出那是屬於密林的武器。

    “看來陛下的軍隊剛經過不久,”陶睿爾對馬背上的萊戈拉斯說。對方正極目遠眺四方,企圖發現精靈部隊的蹤影。但周圍是山丘,視線根本無法逾越。

    “只能在再找找腳印了。”萊戈拉斯將陶睿爾拽上馬,兩人開始繞廢墟外圍緩行。一面搜尋,萊戈拉斯一面覺得蹊蹺,“奇怪,你看火燒的痕跡不止在村莊裡,村子外的荒地也到處焦黑,半獸人縱火的話怎麼會燒到村外呢?”

    “這的確想不通。”陶睿爾在他身後迴應。

    但不久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別處——在廢墟的北面他們發現一處土丘,看來是新起的墳,墳前插列著精靈們的武器,在一旁還臥著一具半獸人的屍體。這名俘虜雙手反剪在背後,身首異處,顯然是被利刃一劍斬落了頭顱。

    萊戈拉斯若有所思的檢視這一切,口中喃喃說:“大家一定是在這裏埋葬了戰死的同胞,然後父親審問俘虜,得到足夠的資訊以後……”萊戈拉斯繼續用目光在周圍找尋,“有了,腳印在這裏!我們的軍隊沒有繼續往北,而是折向了東面!”

    兩人隨即重新上馬,往東面追蹤。這一路他們又經過了幾處焦黑的廢墟,每一處都發現許多半獸人的屍體。他們一路未曾耽擱,但暮色還是毫不留情的降臨了。荒原上開始颳起詭異的大風,昏暗天穹下飛沙走石與鬼哭狼嚎的風聲迎面撲來,能讓稍微膽怯的人寸步難行。不過地形也逐漸變得平坦,顯露出一座孤零零的山丘,在那山丘下萊戈拉斯望見了密林的旗幟。而他和陶睿爾顯然也被發現了,不久一匹快馬匆匆行來,馬背上的精靈是卡洛芬德林。

    行近時雙方都拉住了馬韁,卡洛芬德林難掩愁容的問:“萊戈拉斯殿下,你怎麼來了?陛下很生氣,他不是要你留守林山嗎?”

    “我已經準備好接受懲罰了,除非他拒絕見我。如果他不見我,我就和陶睿爾在荒原上過夜。”萊戈拉斯帶點不在乎又帶點孩子氣的說。

    他幼時的老師只得嘆口氣,“風太大,士兵也需要休息。陛下下令部隊今晚背靠山丘紮營,他正在王帳裡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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