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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密林之王4

    瑟蘭迪爾目光震顫地注視著這串項鍊——細碎的寶石,精緻的託座,亙古不改的星辰之光。這光芒如此柔和,卻在他低下頭的一瞬灼痛了他的眼睛。清冷高貴的精靈王竟然僵立在一串項鍊面前,既看不見周圍輝煌燦爛的眾柱之廳,也看不見身前身後的君主群臣。周圍於他,靜如太古。阿蒙勒希爾……照耀林山的星光……他以為到時間盡頭都不會再見到它,可它卻毫無徵兆的出現,令所有記憶冰霜解封。隱隱約約,他彷彿見她第一次戴上項鍊的樣子,抬頭羞澀又甜蜜的微笑,滿目星光。百年千年,往事如置夢中。阿蒙勒希爾……照耀林山的星光……阿蒙勒希爾……那是他的蘿睿爾……壓抑住心底的狂瀾起伏,瑟蘭迪爾朝著那項鍊伸出了手,指尖微不可見的顫抖。然而“鏗”的一聲——木匣被人合攏,光芒消失了!他倏然瞠大了眼,從夢境裡清醒過來,再抬眸時收回自己的手,剛纔灼燙的目光變得比平常更冰冷。王子索恩一臉警惕的瞪視著他,雙臂將橡木匣子抱緊。

    坐在王座上的索爾哈哈笑起來:“看來是寶石太美讓密林之王忘記了禮節!不過不要合上蓋子,索恩,擁有這樣的寶物應該大大方方的讓鄰居欣賞!”

    雖然國王這樣說了,索恩卻依舊疑惑的瞪著瑟蘭迪爾,一點也沒有動。因為他確信,剛纔精靈是想要奪走匣子裡的項鍊。

    這時瑟蘭迪爾將目光投向矮人王,忽略掉所受的嘲諷神情莊重的說:“尊敬的山下王,我亦以國王的身份向你請求,請歸還我族的寶物。這些星光白寶石出自多瑞亞斯,千年前我將寶石託付給凱薩督姆的工匠,請他為我鑲嵌到秘銀項鍊上。後來凱薩督姆不幸遭炎魔襲擊,項鍊也同時遺失在格拉頓附近的大河之中,數百年裏毫無下落。如今能在埃雷波爾重新見到它,一定是蒙主神的指引。十分感激你的子民將它修復,我會再次付以重酬,請將這項鍊歸還我族。”

    瑟蘭迪爾說完,大廳裡頓時起了一陣低語。老王索爾抬起手,制止了群臣的議論。他雖然年邁,威儀卻凜凜逼人。坐在阿肯寶鑽的燦爛光輝中他看向瑟蘭迪爾,乾咳一聲笑道:“我剛纔聽到了什麼?在國王的壽宴上,一位被好意邀請來的客人居然聲稱,某件臣民獻給自己國王的賀禮是他的!一句空口白話就想索要別人的壽禮,我活了一百五十歲竟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

    山下王的話立刻引來了滿堂臣子的附和與鬨笑。王孫索林是少數沒有笑的矮人之一,他疑惑的看看父親手裏的木匣又看看滿目錯愕的精靈王。

    等這鬨笑過去,瑟蘭迪爾麵若寒霜的質問索爾:“你的意思,我作為國王在說謊?!我要親自盤問獻上這項鍊的矮人,請你召見他!”

    索爾卻擺一擺手說:“別誤解,密林的鄰居,我權當這是個笑話。至於盤問我的子民,他國之人恐怕還沒有這資格。”

    索爾的話終於激起了瑟蘭迪爾的憤怒,他的雙眼變得明銳逼人,肩膀也因強行剋制而起伏。但這怒火不久從他眼中消褪了,冰封的唇邊慢慢現出冷笑。山下王揚起下巴極端高傲的回視瑟蘭迪爾,他不再說話,因為對手的注視和冷笑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彷彿自己被那雙明亮透澈的眼睛看穿了心思。的確,他並不認為精靈王會說謊,但只見過一面,那串項鍊已經牢牢吸引住他,令他難以割捨。就算早已擁有滿庫的黃金珠玉,乃至帝王寶鑽阿肯石,他也絕不打算放手任何已經得到的寶物。他絲毫不想去盤問證實,反而極盡所能的羞辱了精靈。但瑟蘭迪爾卻從他強硬的姿態後輕易找到了被小心隱藏起來的貪婪。他現在如何故作高傲都沒有用,瑟蘭迪爾只是輕蔑的笑視著他,大殿之上變得鴉雀無聲。

    “這的確是個笑話,山下王。”瑟蘭迪爾最後斂起笑意說。

    索爾緊皺著眉目睹他決然轉身,率著自己的四名近衛離開了大殿。返回密林的路上,無論是憂心忡忡的費倫還是脾氣火爆的卡洛芬德林都一句話不敢多說。瑟蘭迪爾陰沉蒼白的臉色猶如多年前那個雪雨紛飛的冬日,心思也如那時一般無法揣測。當他們離開埃雷波爾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西沉,落日的光芒讓孤山的雪頂染上了黃金的火焰。他們沿著背離那火焰的大路走,不久攀上河谷峭壁,瑟蘭迪爾返身拉住韁繩久久俯視著埃雷波爾的城門。有一刻,費倫幾乎以為國王就要下令,命他回林山集結軍隊,好率著大軍進攻山下國。可瑟蘭迪爾沉默了很久,直到太陽在他們面前緩緩沉沒,暮色也跟著降臨,他始終沒發出一道指令,面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數日後他們踏入密林的國境,踏上北方的林路,這想象中的一幕也沒有發生。卡洛芬德林越來越垂頭喪氣,費倫倒不知自己是失望多些還是慶幸多些。回到密林讓他心思安穩,儘管林地裏整日見不到陽光,林路也越來越狹窄難行。不過深入林地一段路途後,瑟蘭迪爾忽然拉住了韁,整支近衛隊都跟著停下來。費倫一驚,以為國王改變了心意,趕緊策馬上前。騎在角鹿上的瑟蘭迪爾微眯著眼,他能感知到周圍森林裏的一切,過一刻他瞥向費倫。

    “巡邏小隊到哪兒去了?”

    費倫搖搖頭,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通常東西兩面的林路入口都會有巡邏小隊活動,負責阻止可疑人物進入密林和清掃林地裏的邪惡生物。但現在他們已經深入林路甚長一段,卻沒有任何精靈現身向國王致敬,也沒有精靈的氣息在周圍。這種情況要麼是隊員偷懶開了小差,要麼就是發生了意外。而東面入口統領巡邏隊的隊長正是萊戈拉斯——密林的王子殿下。

    “去幾名探子,搜尋林路兩側。”

    瑟蘭迪爾下令。數名近衛立刻離開隊伍,深入南北兩面的林地中探查。其餘精靈在林路上休息了一刻鐘,不久便聽到南面響起了短促的號角聲。瑟蘭迪爾率著部下離開林路策馬紮進樹叢,行出一段便見到死去的半獸人倒臥在地上,背上或者咽喉被白羽箭刺穿。到一片林間空地的時候他們發現了更多的半獸人屍體,剛剛派出的精靈也在那兒。見到國王,他立刻呈上幾截細緻蒐集來的斷箭。這些箭與精靈的白羽箭樣式不同,其中一支的矢頭還帶著乾涸的血跡。瑟蘭迪爾接過來查驗一回,之後神色嚴峻的扔下這些箭。

    “箭頭餵了毒但還好毒性不算致命,應該是半獸人的武器。”

    所有精靈都難掩臉上的驚詫,過去數百年裏從未有半獸人膽敢靠近新林路,現在他們變得更加放肆了。

    “共有幾具屍體?”瑟蘭迪爾問。

    “清點出九名半獸人的屍體,沒有我們同胞的,估計是今天凌晨發生的交戰。”剛纔呈上斷箭的精靈回答。

    “能估計出敵人的數目嗎?”

    “腳印很雜亂,難以估計準確數目。不過最後這些腳印全都去了南面,應該也包括我們的巡邏隊。”

    聽完彙報費倫和卡洛芬德林相視一眼,都露出擔心的表情。

    “王子殿下不會沒有把訊息傳回林山,只帶著十幾人的小隊就向南追擊了吧?”費倫說。

    瑟蘭迪爾面色陰沉的望向叢林深處,眼中閃過怒火,“這倒像他做的事。”回過頭他對費倫下令:“你立刻去林山通知海拉爾,派一支弓兵大隊過來徹底清掃林地,其餘人先隨我去南面。”

    “可是近衛隊也只有十餘騎啊。”

    費倫好意提醒他的陛下。瑟蘭迪爾斜睨他一眼,費倫立刻閉嘴,策馬朝林山馳去。數小時後,距新林路大約四十里外,一支戎裝的精靈隊伍正穿越森林向南搜索前進。在他們追擊的一路上留下許多半獸人的屍體,但仍有漏網的敵人不停向南麵舊林路逃竄。萊戈拉斯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敵人,揹負雙刃與弓箭追擊在最前方,矯健柔韌的身形彷彿一頭初生的獵豹。緊隨其後的則是他的近衛陶睿爾。

    “看,這裏又找到半獸人的痕跡!”收穫發現的萊戈拉斯興奮的說。他停在一棵樅樹下,腳下是大片倒伏的灌叢和一堆雜亂的鐵鞋印。“從沒有哪個種族像半獸人一樣,不破壞掉路上一切的草木根本就不會走路。”

    這時一名年長一些的精靈湊過來,說:“殿下,這兒恐怕已經接近國境,我們是否應該停止追擊,回林山報告呢?”

    萊戈拉斯抬頭望望漸暗的天色,露出些許猶豫。雖然一路的廝殺令他亢奮不已,正在追獵的興頭上,但他並不是一個聽不進諫言的首領。這兒附近確實已經脫離他們熟悉的森林,樹木生長的形態都很陌生,到處掛滿了巨大的蛛網,瞳瞳樹影后彷彿隱藏著許多窺伺的眼睛。此外也有精靈受傷,儘管都是些並不嚴重的刀劍擦傷,但還是需要處理傷口和治療。他回頭看向陶睿爾。

    “你認為呢?”

    意外的女精靈並沒有全神貫注在聽,她低著頭,思緒似乎在別處。

    “陶睿爾!”

    萊戈拉斯又呼喚一聲。對方這才反應過來,漂亮的藍眼睛轉向他,“怎麼了殿下?”

    “是你怎麼了?”

    萊戈拉斯皺眉問,在幽暗光線底下端詳自己的夥伴。從許久之前開始他就覺得她不對勁,但具體哪裏不對他又說不上來。不過也來不及再說什麼,周圍忽然響起一陣類似骨骼敲擊的“咯咯”怪聲!

    “蜘蛛!”

    有精靈大喊一聲。果然,如潮水般數目眾多的巨型蜘蛛突然從黑暗樹影裡爬涌出來,將他們圍困在中央!精靈戰士紛紛張弓搭箭,例無虛發的射向這些怪物。雖然平日巡邏也時常遭遇蜘蛛,但這次他們太靠近舊林路,離蜘蛛的巢穴太近,圍攻他們的蜘蛛是過去的數倍。半日搏鬥之後,精靈們漸漸顯出了疲態,面對不斷逼近且源源不絕的怪物許多精靈都放棄了弓箭,開始用隨身的短刀肉搏。萊戈拉斯暗暗著急,他有預感這波蜘蛛只是爲了消耗他們的體力,而半獸人還埋伏在黑暗中。這時一名精靈被蛛絲纏住了雙腳,跟著整個人迅速陷落在蛛絲的束縛中。萊戈拉斯趕緊過去救援,用刀刃割開可能造成窒息的絲網。一直忠心掩護著他的陶睿爾也緊隨而至,揮刀刺死了正準備偷襲王子的一隻巨蛛。薑黃色的腥臭汁液從刀口噴濺到一旁的樹皮上,女精靈露出厭惡的表情轉過臉去。就在精靈們疲於應付的關頭,突然一連串的火把不知從何處被扔到了蛛群裡。許多蜘蛛都受了驚嚇,開始本能的往後退。跟著高舉火把大喊戰呼的一支騎兵隊伍踐踏荊棘衝過來,將原先被圍攻的巡邏隊保護在了中央。又一陣“咯咯”的怪聲,蜘蛛們向樹影中退卻了。

    萊戈拉斯看清頭馬上的人影,立刻開心的大喊一聲:“卡洛芬德林!”——那是自小教導他騎射的老師。高大強壯的精靈翻下馬背向王子行禮,萊戈拉斯興奮的說:“你比預計早回來了!”

    卡洛芬德林不敢解釋,只小聲對萊戈拉斯說:“我想陛下有很多話要問你。”

    萊戈拉斯露出一絲尷尬,但還是乖乖的轉向策著角鹿緩步行來的瑟蘭迪爾,低下頭恭敬喚了聲“父親”。瑟蘭迪爾拉定韁繩,皺眉俯視著他說:“你雖然是巡邏隊隊長,沒有我的允許也不可帶隊出境,不論是爲了追殺半獸人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我們並沒有出境,這裏還是您的屬地!”萊戈拉斯語氣剛硬的辯解說。他並不指望得到父親的讚揚,可也不願承受這指責,雖然他的確想過不顧一切的追獵半獸人到趕盡殺絕。

    這心思自然逃不過瑟蘭迪爾的眼睛,他表情肅然說:“孤軍深入可能會落進敵人的陷阱,令自己和同伴置於無謂的危險中,作為首領你以後要更加冷靜的判斷。”

    萊戈拉斯低頭盯著腳下的泥土,他知道父親的話沒有錯,但還是不願輕易表現得和小時候一般順從。他於是說:“這次並沒有隊員受太重的傷,所以追擊還算順利,”

    “是嗎?”瑟蘭迪爾淡淡的問,跟著掃視一眼巡邏隊的眾人,最後視線落在自己的養女身上,“是這樣嗎,陶睿爾?”

    女精靈不自然的抬起眼簾,目光與國王相交的時候忽然輕輕的搖晃了一下。正巧萊戈拉斯也轉身望向她,瞧見她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陶睿爾!”

    萊戈拉斯緊張的喚一聲,往前一步抱住了軟倒的夥伴。他才發現陶睿爾的肩甲下墊了幾片手帕,全都被暗紅發黑的血浸透,面色蒼白的精靈已在他懷裏失去了知覺。萊戈拉斯並不擅長醫術,此刻真的著了急。

    “讓她躺平,保持呼吸順暢。”

    瑟蘭迪爾早已翻下角鹿走到滿頭細密汗水的兒子面前。萊戈拉斯依言將昏迷的陶睿爾放平,之後小心解開她的肩甲,將淤黑的傷口從外套裡撕剝出來,這看來是鑽入甲冑縫隙的毒箭造成的。

    “傷口撕裂得真厲害,她拔箭的時候太草率、太用力了。”萊戈拉斯忍不住難過的抱怨。

    “因為她不想受傷的事被你發現,而你真的沒有發現。”瑟蘭迪爾瞥一眼自己的兒子,低身半跪下來。他將右手的掌心貼合在那處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治療魔法發出瑩瑩幽光。萊戈拉斯緊抿著唇輕撫陶瑞爾的紅髮,默默思考著剛纔父親的話。一刻鐘後陶瑞爾顫抖著喘息了一聲,雖然沒有立即睜開眼,但灰敗的面色終於現出一絲生氣。

    “她沒事了嗎?”萊戈拉斯問。

    “沒有藥材我不能為她解毒,”瑟蘭迪爾又試一試陶瑞爾的額溫才說,“但應該暫時無礙,現在帶她返回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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