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山脈的秋天從不遲到。在楓葉紅遍山腰的月份，一隊騎兵從瑞文戴爾出發前往最高隘口。領頭的兩名騎士一位是身披練甲的半精靈埃爾隆德，另一位則是穿著灰袍戴著尖帽的巫師甘道夫。亂蓬蓬的灰白長髮從他寬大的帽簷底下鑽出來，而鬍子的情況不會比頭髮更好。老人一臉滄桑一身風塵，連眉毛都是灰白的，樣子和整肅的精靈隊伍十分不稱，但愛爾隆德一路和他親密的交談著。在甘道夫遊歷西方大陸的這些年裏，兩人早已建立起深厚的信任和友誼。他們此行是要與凱蘭崔爾女王和其他埃斯塔力在洛絲蘿林相聚。

    二十日後精靈隊伍照預定計劃翻過了最高隘口，來到迷霧山脈的東方。這是甘道夫第一次俯瞰東方大陸，他在埃爾隆德的指點下向南望見了洛絲蘿林。那是一片蔥鬱的高地，在秋日陽光的照耀下樹林閃著淡淡的光芒，顯得美麗而祥和——如瑞文戴爾一般，有光明和力量正守護著它。蘿林的領土一路延伸到安都因大河邊形成峭壁。可越過大河，甘道夫發現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在河的另一邊，大地看來十分平坦、空曠，沒有任何特徵。但更遠處，綿延的森林流露出幽森的氣息，一座黝黑的堡壘從林地間高聳而出，彷彿吸收陽光的深井，照耀在蘿林上空的金色光線在那裏變得蒼白而衰弱。

    “那就是多爾哥多，第二紀時索倫蟄伏的地方，現在被傳聞中的‘死靈法師’佔據著，”埃爾隆德神情凝重的說，“庫路耐爾懷疑那是戒靈在作怪。”

    甘道夫撥燃菸斗問：“邪惡侵入那裏有多久了？”

    埃爾隆德回答說：“從凱薩督姆淪為摩瑞亞那年起，它的上空就經常飄浮著黑色的雲朵，毒龍葵和黑暗樅樹在那陰雲底下瘋狂生長。這種狀況目前已經毀掉了南部綠林和精靈小鎮阿卡德納。樅樹在舊林道上一株接一株緊挨著生長，也一起腐爛，除了半獸人沒有其他良善生靈可以透過。在北方，只有瑟蘭迪爾的子民有能力把這邪惡遏止。但我恐怕這種遏止也是暫時的，因為邪惡一直在滋長，整座綠林都更名為幽暗密林了。”

    甘道夫將目光轉向北方，說：“那麼派信使去邀請密林之王吧，讓我們一道商量如何對付這邪惡。”

    對甘道夫的提議埃爾隆德嘆口氣說：“這我已經試過，可我的信差遭到了拒絕。自從林地王國的王后隕落，國王就不再走出林山一步，他寧可放棄掉南方的國土也不許自己的子民涉險。真遺憾，我本以為他會成為我們大有力量的盟友。”

    甘道夫吧嗒吧嗒抽吸著菸斗，露出好奇的神色說：“從你的敘述裡我聽不出他的力量所在，或者你可以告訴我更多。”

    埃爾隆德扭頭看向他回答：“最後聯盟之戰他曾率著六千人的大軍和吉爾加拉德王並肩作戰。索倫的惡龍、剛達巴的阿佐格一世都死在他的劍下——這麼說不知道夠不夠。”

    甘道夫眼裏精光一閃，忽然咧嘴笑起來，嘴邊的灰鬍子都被他吹開了。他興致勃勃地對埃爾隆德說：“那我們得修改一下行程。你先引薦我去北方拜訪瑟蘭迪爾，反正離聚會還有一段時間，你的岳父岳母必定不會責怪你的。”

    埃爾隆德忍不住微笑，在第三紀初年他迎娶了凱蘭崔爾與凱勒鵬的獨生女凱勒布里安，現在已經是三個成年子女的父親了。他最後無奈的搖搖頭說：“米斯蘭達，你還是這樣心血來潮，又總是立刻就要行動。可我要提醒你，瑟蘭迪爾不是那麼容易被勸服的。還有，你得注意禮貌。”

    甘道夫吐出菸斗大笑起來：“我有不注意禮貌的時候嗎？”

    埃爾隆德反問：“你說呢？”

    這樣往北行了七日，精靈與巫師的隊伍來到了安都因河上游的一帶淺灘。因為伊恩渡口被密林精靈們荒棄，現在要渡過安都因大河除了在南方的洛格·寧格洛隆，就只有穿越北面的這片淺灘。等他們策馬越過淺灘，又穿過河畔的草甸，森林終於無聲無息地迎上來，彷彿是座黑沉沉的高牆一般。又行了半日，他們在中午時分抵達了森林邊緣。甘道夫左右環顧，見眼前的樹木全都十分高大，樹幹上滿是樹瘤，枝椏相當的扭曲，樹葉則是暗綠色的，彷彿生了病。無名的爬藤順著樹幹生長，有時又垂落到地面。稍微深入樹林的地方，即使在正午也十分幽暗。

    “這就是幽暗密林，東方大陸最廣大的森林，”埃爾隆德向甘道夫介紹道，“西爾凡精靈生活在這裏，他們的王室卻是辛達族。舊林路廢棄後國王下令開闢了一條新林路，我們腳下就是起，點。”

    巫師微眯著眼看向不遠處相對生長的兩棵大樹，它們的枝幹在高處相接，好像座拱門一樣。而一條石板道從這裏起始，自樹木之間蜿蜒透過，逐漸消失於暗影之中——這就是埃爾隆德所說的新林路。

    “它看起來很窄。”甘道夫說著又摸出了菸斗。

    “但足夠行馬了，”埃爾隆德說，“從前這裏的河灘上放牧著國王的馬群，現在雖然看不見了，但我相信馬群並沒有消失，只是遷徙到了更隱蔽的林間牧場。我還記得最後聯盟之戰時辛達騎兵列陣衝鋒的景象——那是我見過除了洛汗驃騎以外最勇悍的騎兵隊伍。”

    “這麼說，他們的國王也是位危險的人物咯？”甘道夫問。

    “對敵人來說是這樣的。”埃爾隆德微笑著回答。

    這時一陣馬蹄聲從林路深處傳來，甘道夫和埃爾隆德都立刻凝神望去。只見一名身穿灰褐色布衫的精靈正騎著灰馬而來，他的腰間挎著長劍和號角，鞍上配著弓和箭袋，上衣領口和腰帶處各別一片青色的寶石。行到大樹的拱門下他拉住馬韁，先朝埃爾隆德行禮說：“領主大人，吾王陛下得悉您和您的朋友正朝國境而來，特意派我到這裏迎候你們，為你們提供必要的幫助。”

    埃爾隆德點點頭說：“好久不見了，費倫。我們此行不是要穿越林路，而是要去林山拜訪你的主人，請為我們帶路吧。”

    費倫立刻答應，拉轉馬韁作為領路者行在了前面，埃爾隆德、甘道夫和其他來自瑞文戴爾的精靈們趕緊跟上去。

    甘道夫悄悄問埃爾隆德：“對方怎麼知道我們的計劃？”

    埃爾隆德尚未回答，行在前面的費倫扭頭說：“在你們剛開始渡河的時候我們的瞭望哨就發現啦。斥候把訊息傳回了林地大殿，但陛下吩咐不得阻攔你們，並且派我來為你們指路。因為沒有嚮導，你們是找不到通往大殿的路的。”

    甘道夫聽完不由點點頭說：“這年頭所有人都變得小心謹慎啦，不獨是人類，精靈也一樣。”

    接下來的數日，馬隊沿著林路往東一直走，直到一個完全看不出標記的地方纔隨著費倫轉折向北。這一路他們再沒有遇見任何密林精靈，但甘道夫毫不懷疑樹影裡藏著許多觀察自己的眼睛。又走半日馬隊終於抵達林山附近。那時天已經全黑，他們遠遠望見一大片透過伐木造成的林間空地。空地上起碼燃著十餘堆篝火，周圍的樹木也都彆着火把。許多精靈分散圍聚在篝火前，空氣裡充滿烤肉的香味，看來一場盛宴正在舉行。

    “這裏的精靈吃肉食！太合我意了！”甘道夫開心地說。

    埃爾隆德含笑瞥他一眼，沒有出聲，因為林谷的精靈只吃素食。不久所有人都隨著費倫下了馬。立刻有僕從出現，牽走了大家的馬匹。之後在費倫帶領下，大家朝宴席場地走去。漸漸的，他們聽到一個清亮悅耳的歌聲，唱的是《露西安之歌》，在淙淙豎琴聲的伴奏下十分動人。

    “這首歌我在林谷也聽過，但聽小孩子唱還是第一次，唱得真妙。”甘道夫輕聲對埃爾隆德說。

    立在席間歌唱的是一名穿著淺褐色絲袍的精靈孩童，他面龐清秀俊美，髮色是深金色，身量差不多有人類小孩七八歲那麼高，但實際年齡會更大一些。因為精靈的成長期非常長，大約要一百五十歲才能夠成年。其餘精靈都坐在墊子上默默聆聽著，不時舉杯飲酒，神情歡愉而享受。這期間為歌者撫琴伴奏的是坐席居首的精靈。甘道夫眯眼望去，見撫琴者穿著錫灰色閃著微光的長袍，佩戴點綴霜葉的荊冠，修長的手指輕柔撫過琴絃，目光凝注在對面少年的臉龐上。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彷彿蘊藏著許多的回憶，而這些回憶無疑都投射在少年歌者的身上，已無一分注意可以旁顧。

    一曲終了，埃爾隆德輕輕鼓掌，從暗影裡走出來說：“唱得很精彩，密林之王的琴聲也很動人。”

    瑟蘭迪爾將豎琴交給一旁的侍者，他並沒有起身，只是抬頭看著埃爾隆德說：“這是我的兒子萊戈拉斯。”

    少年精靈立刻向埃爾隆德行禮，但目光卻朝著對方身後打量——那裏站著灰袍巫師甘道夫。

    “萊戈拉斯·綠葉！”甘道夫笑著走上前以中土通用語說，他由衷喜愛眼前這名有著冰藍雙眸顧盼生姿的少年。

    萊戈拉斯直視著他，毫不膽怯地同樣以通用語問：“你是誰？為什麼看起來和我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甘道夫拄著手杖彎下腰反問。

    “你有鬍子，而且頭髮好亂！”萊戈拉斯說。

    瑟蘭迪爾的唇邊不禁掠過一絲笑意，他一語不發的看着兒子和甘道夫對話。

    “哈，我當然有鬍子，因為我是灰袍巫師，你們叫我米斯蘭達！”

    甘道夫說著將手杖立在身前並朝著它吹出一口氣。一瞬間手杖的端部發出明亮的藍光，繼而變幻出一群翩翩飛舞的金蝶。不光萊戈拉斯，連其他精靈也都忍不住讚歎。

    “Ada您看，比帝王蝶還美的蝴蝶！”

    萊戈拉斯歡叫著用精靈語對瑟蘭迪爾說。瑟蘭迪爾朝他輕輕點頭，他立刻跑過來坐在父親的身邊。見兒子坐好，瑟蘭迪爾纔再次對埃爾隆德說：“請和你的朋友一道落席吧，這場宴會還遠沒有結束。”

    甘道夫於是脫帽向瑟蘭迪爾致意，之後和埃爾隆德一道在宴席對面坐下。當夜的宴會繼續進行，許多豐盛的菜品被陸續呈上來，美酒也飲之不盡。原本坐在父親身旁的萊戈拉斯不時被甘道夫吸引過去，聽他講些密林之外的軼事或者看他表演些小魔法。萊戈拉斯十分興奮，但後來也睏倦的打起了哈欠。瑟蘭迪爾適時宣佈宴會結束，西爾凡們留下收拾殘局，萊戈拉斯則被照顧他的侍女領走。這之後，瑟蘭迪爾又邀請埃爾隆德和甘道夫來到林山石宮中的一處小客廳。客廳裡擺放著蘭花，有一面牆壁被做成了酒架，當中的小圓桌上備著一瓶色澤深紅髮黑的葡萄酒。瑟蘭迪爾親自為兩位客人倒上美酒，三人圍著圓桌重新坐下來。

    “這可是多衛寧酒？”埃爾隆德問，他饒有興趣的搖晃著水晶杯裡的酒漿，嗅著它發散出的香氣。

    “是的，我們和多衛寧地區的人類交易。但由於半獸人騷擾商道的緣故，這種酒現在越來越珍貴。”瑟蘭迪爾回答說。

    “也只有在你的王國能夠品嚐到這美酒，林谷購進的都是產自西方的酒，很難達到這樣的品級，”埃爾隆德遺憾的說。

    “可那兒也有十分出色的夏隆酒。”瑟蘭迪爾微笑著反對。

    聽兩位品酒行家你來我往的討論，甘道夫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找著兩人談話的間隙，他趕緊插嘴說：“密林之王，我們此行的目的並非單純來拜訪你，接受你的招待。當然，這招待是十分豐盛的，我十分感激。”

    瑟蘭迪爾靠回椅背，收斂笑意看著他說：“那現在告訴我你們的來意，我正在聽。”

    “危機難道不是近在咫尺嗎？”甘道夫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說，“曾經林地王國的國土要比現在大上數倍吧？小鎮阿卡德納是東方的商貿中心，即使在西方大陸也聲名遠播。可現在呢？邪惡不斷在密林裡滋生蔓延，讓樹木生病，讓善良的動物死亡。我敢說這情況最終會毀了東方世界，如果沒有人站出來遏制的話！”

    “巫師們說話都是這麼聳人聽聞嗎？還是你是要我的子民站出來，去抗衡這足以毀掉整個東方的邪惡呢？”瑟蘭迪爾唇邊閃過一絲冷笑，同時揶揄的反問。

    “是我們一道站出來，”甘道夫說，“我們所有埃斯塔力打算和精靈領袖們聯合起來，共商對付邪惡的辦法，希望你和你的王國也參與進來。”

    瑟蘭迪爾微微皺攏了眉頭，他起身揹負雙手踱步向一旁，目光也從甘道夫身上移向別處。沉默一刻，他微揚起下顎說：“我的確收縮了我的屬地，但現在王國裏子民們生活很平靜。我們不去幹涉別人，也不想被外界的紛亂打擾。之前瑞文戴爾的信差已經把這訊息帶給了我，我也做了答覆，直到今天我的心意都沒有改變。”

    埃爾隆德扭頭看一眼甘道夫，露出無奈的表情。甘道夫卻不想放棄，又說道：“你想讓萊戈拉斯永遠也不知道從前的綠林什麼樣嗎？你為他取名‘綠葉’的時候，綠林還是陽光普照樹木蔥翠的模樣吧？”

    瑟蘭迪爾聞言怔了一下，眼中一瞬間閃過許多的回憶。他回過身，尖刻的眼神猛然轉向甘道夫。“不要和我提萊戈拉斯，我比你更清楚我的繼承人、我的子民需要什麼，我做決定也不需要一個玩弄小把戲的巫師來指教。所以，別在這兒白費力氣了！”

    “那麼你的決定就是收縮國土一退再退嗎？作為國王，爲了保衛領土與子民難道不該接受外界可能的協助嗎？”甘道夫說，“自然，無論林地王國還是其他或大或小的國度都不歸我這巫師管轄，但我所關切的是這世界上一切善良事物所面臨的危機，也從不認為自己的所為是白費力氣。”

    瑟蘭迪爾面色陰沉地看著甘道夫，巫師也針鋒相對的回視，兩人眼中都有隱而不明的怒火。逐漸不安的埃爾隆德從座椅裏站起來，說：“今天實在晚了，我想我們打擾國王已經很久，應該去休息了。”

    瑟蘭迪爾繼續沉默了一刻，最終喚來加里安吩咐說：“帶客人們去準備好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