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星與月7
渡過伊恩渡口,綠林的騎兵隊伍在小鎮阿卡德納休整了兩日,之後便沿著小路向北,朝著林山行進。紛紛揚揚的雪片沾溼了精靈們的臉龐和戰甲,冬天第一場大雪降臨了。這一路即使裹著最厚實的斗篷,瑟蘭迪爾也在馬背上不停的發冷和咳嗽,但只有醫官和少數近衛真正知道國王傷得有多嚴重。遇到崎嶇的地形,費倫會步行為他牽馬,儘量避開太過顛簸的道路。隊伍行進的速度於是加倍的慢下來,原本四五日的路程騎兵們行了十餘日,直到一個雪停的夜晚才終於抵達林山。那夜天空中只有稀寥的星辰,所有馬匹在積雪的林道上無聲無息的尾行著,而一首憂傷的歌曲飄蕩在他們周圍——那是吟遊詩人為悼念王后而作的輓歌。自從海拉爾護送王子返回,王后隕落的訊息傳遍了綠林,整個王國都沉浸於悲痛中。林中精靈們用柔和哀傷的嗓音唱道:
當蘿林的秋葉旋舞,
她曾巡行於溫熱林泉的邊上,
當綠林的夏風吹拂,
她曾站立在柏樹蔥鬱的高崗,
天空有無數明星出沒,
都閃耀在她美麗的項鍊上,
那是君王贈予的寶物,
賜給她阿蒙勒希爾的名號;
鮮花裝點起她的棕發,
月華裁剪成她的衣裳,
她卻脫去華裳披上戰甲,
離開幼子跨在戰馬背上,
阿蒙勒希爾,在日落前離開了故鄉,
阿蒙勒希爾,策馬馳向危險的地方,
她曾穿越沼澤與敵陣,
她的強弓能百步穿楊,
可如今星辰隕入大河,
豎琴也為她哀傷悼亡,
冬天降臨,看不見的羽翼伸向黑夜,
冬天降臨,她已乘著清風遠翔西方,
她會獲得平靜安寧,
在那永白山下美麗的不死地,
她會獲得平靜安寧,
在那沐浴聖光曼督斯的殿堂。
一曲終了,許多精靈戰士都黯然垂下了頭。他們早已忘記騎行,紛紛停駐在幽暗的林路上。瑟蘭迪爾面色如雪,也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的聆聽著。這周圍是他攜著洛斯蘿睿爾漫遊過的林地與山丘,眼前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根枝條都似乎還儲存著那些鮮活的記憶。春天他們曾一道摘下灌叢裡的花朵,秋天一道折取樹枝上的霜葉,看著小鹿在林間奔跑,聽西爾凡們愉快的歌唱。她用自己的手溫柔撫慰過他的傷痛,將困擾他的黑暗撥開。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那個陪伴他的精靈已永遠離開,不再返來——儘管她許下過相悖的諾言。
瑟蘭迪爾四顧一回,臉上現出淒涼的神色。“永白山……不死地……獲得平靜安寧……”說完他低頭佝僂下去,一手按住劇痛的傷處,另一隻手撐住馬鞍,渾身都在控制不住地發顫。
“陛下?”立在馬前的費倫緊張又憂心地問。
過了許久,瑟蘭迪爾終於抬起頭,可眼底的痛楚意外被惱怒所取代。他口吻嚴厲地對費倫說:“傳令,王國內禁唱這首歌,也包括寫歌的詩人!”
費倫剛剛還沉浸在歌聲裡,現在聽到這命令驚詫萬分,一點也揣摩不到國王的心意。可瑟蘭迪爾絲毫沒有解釋的打算,兀自一咬牙策馬朝著長橋馳去,把步行的費倫遠遠拋在了後面。面對緊隨瑟蘭迪爾馳去的馬隊,費倫站在原處傻了眼。還好卡洛芬德林很快為他帶來了空馬。
費倫翻上馬背一臉沮喪的問:“陛下為什麼生氣?”
卡洛芬德林抱著王旗搖搖頭說:“你都不知道,我更加不懂了。”
日後這命令傳到辛達詩人的耳中,詩人從此斷絃封琴,六百年裏都不再為國王獻唱。綠林的嚴冬降臨了,精靈們的心情也跌落到了谷底。除了王后逝世,宮廷裡還傳出國王病重的訊息。殘積在瑟蘭迪爾身體裡的魔窟之毒再次汙染了他的血液,而且這一次發作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厲害,令他整個冬天都在高熱與傷痛中輾轉,臥床難起。不同的醫官在林地大殿裡來來去去,最後都不得不承認,這毒傷已再無可能治癒。
儘管如此,到來年春夏的時候精靈們還是獲悉國王好轉了。那時萊戈拉斯已經能扶著東西站起來,瑟蘭迪爾時常半臥在一旁的搖椅裏看侍女教導王子走路。萊戈拉斯喜歡順著瑟蘭迪爾的腿爬到他的膝蓋上,彷彿是極好玩的遊戲。可他每每爬上去便被一隻大手拎到地板上,他於是再爬、再被拎走,直到哇哇哭起來他的父親纔會忍不住笑,允許他爬上來撲進自己懷裏。替那張小臉蛋擦掉眼淚,瑟蘭迪爾會抱著萊戈拉斯靠在椅子裡輕輕的搖,直到體力不支,父子倆都疲倦得睡著。
到萊戈拉斯學會說話的時候,這遊戲變得更加放肆。因為萊戈拉斯發現,只要他甜甜的叫出“Ada”,他的父親就會默許他一直爬到肩膀,甚至翻上脖子——當然,這隻發生在侍從們都退下的時候。有時瑟蘭迪爾會盯着兒子的臉龐落入回憶,不過萊戈拉斯總有辦法把他的思緒帶到別處,一時撒尿了一時又打翻了酒具,隔三差五他的父親總得氣急敗壞一次。
萊戈拉斯七歲以前,無論什麼訊息都沒有令瑟蘭迪爾走出過林山,即使是一些極壞的訊息。王后隕逝的那年夏天,綠林的雷雨特別多。烏雲密聚在南方,精靈們時常能望見天空中光明與黑暗的交戰。奇怪的是,到秋天那些陰雲也沒有散去。事實上,之後的千年它都一直盤踞在那裏,不斷擴大著體積,侵蝕著綠林的晴空。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陰雲的中心處在一處名叫多爾哥多的古老遺蹟之上——那是第二紀時索倫建造的要塞,現在,有邪惡的陰影悄悄潛入了。但林路南方的聚落精靈們早已放棄,他們並未及時發現這異變。等有所警覺時,大片的毒龍葵已吞噬掉林地裏的小徑,成群的毒蜘蛛也肆意從多爾哥多潮溼的石壁後爬出來。綠林南部淪爲了邪惡生物聚集的地方,兇殘的野獸出沒其間狩獵。到後來,連大林路也不能倖免,許多商人在過往時受傷。
瑟蘭迪爾多次下令清掃林路,可這些毒生物的繁育速度實在驚人,掃之不盡。終於,小鎮阿卡德納衰落了,因為人類和矮人的商賈都不願意到這危險的地方交易,他們逐漸遷往了東方的河谷和多衛寧地區,但依然保持和綠林通商。於是綠林中部的舊林路被徹底放棄,瑟蘭迪爾下令子民們再次向北遷徙,聚集在兵力可以控制的範圍,並在北方開闢出一條橫貫東西的新林路。這條路被外族稱為“精靈小道”,只有得到國王允許的商客才能在精靈們的保護和監視下透過。綠林從此更名為幽暗密林,至於王室所居的林山彷彿隱形了,再無任何外人可以窺見。
格拉頓之戰結束後的第二年,凱薩督姆又遭遇地底炎魔的襲擊,國王耐恩被擊殺。從此矮人們不敢居留在迷霧山脈的地下城裏,紛紛渡過安都因河,從多爾哥多的南面繞行遠走東方。他們後來在孤山發現了金礦,建立起新的定居地,耐恩之子日後在那裏登基,自立為山下王。但是凱薩督姆,矮人族古老而偉大的國度就這樣滅亡了,宏偉的千柱殿和秘銀礦坑淪爲了剛達巴半獸人的巢穴,裡面的寶藏後世都被獻給了復生的索倫。精靈們改稱凱薩督姆為摩瑞亞——恐怖裂隙。阿佐格一世的次子繼承了剛達巴王位,時常命令盤踞在摩瑞亞的半獸人侵擾蘿林。在凱薩督姆淪亡的第二年,安羅斯決定帶著寧若戴爾和一些願意和他同行的子民南下,尋找可以西渡的船隻。他們向着貝爾法拉斯灣的精靈港口艾德西隆得前進,然而一行人抵達白色山脈時遇到了半獸人襲擊,寧若戴爾不幸走失。安羅斯尋找愛人但徒勞無功,只好獨自來到港口,在那裏等待寧若戴爾和他一起搭船離去。
一些正要起航的辛達族精靈邀請安羅斯同船西渡,可他們不願等待寧若戴爾。他們希望如今寧若戴爾身在剛鐸,而不是去了東面,因為那裏居住著不友好的人類和一些邪惡生物。此時夏天就要過去,精靈們預測到將會吹來暴風。但他們看到安羅斯如此憂傷,決定陪他多等幾個星期。秋天來了,寧若戴爾還沒有出現。不久的一個夜晚,剛鐸歷史上所記錄的最強的風暴從北方席捲了伊利雅德。安羅斯的船隻被風吹斷了纜繩,漂流到離港口很遠的地方。
第二天的黎明,風暴停止了。安羅斯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大海之中。絕望的安羅斯高喊著寧若戴爾的名字,並跳進貝爾法拉斯灣,奮力想游到岸上。但最終沒有任何人類或精靈再見過他,他很可能就此淹死在海中。這就是阿瑪蒂爾之子,統治洛絲蘿林千載的領主安羅斯的結局。他的聲音常從大海上飄來,沿著安都因河傳回家鄉。他的愛人寧若戴爾在山中迷了路,之後來到吉爾瑞河邊——這條河讓她回憶起洛絲蘿林的銀光河。她坐在池塘邊傾聽著水聲,看著水中星星的倒影,依依不捨的流連了許久。當她最終離開大山來到貝爾法拉斯,船早已西去,安羅斯也已不在那裏。寧若戴爾沒有再回到洛絲蘿林,無人知曉她的命運,或許最終她在悲傷中死去。
安羅斯離開後,洛絲蘿林在無人統治的混亂中險些遭遇和凱薩督姆同樣的命運。不堪忍耐半獸人的劫掠,一些蘿林的精靈乾脆渡過安都因河北上,投奔到林山王室的麾下。瑟蘭迪爾為這些精靈劃定了住區,令他們安心居留,但拒絕再向蘿林援兵。危急關頭,去西方漫遊的凱勒鵬與凱蘭崔爾夫婦返回了。第二紀時他們曾接受阿瑪蒂爾的款待暫居於瑟林。如今藉助水之戒南雅的力量,夫婦倆率領西爾凡們驅逐了蘿林的半獸人,重新建立起秩序。凱勒鵬從此成為蘿林的新領主,和凱蘭崔爾一道統治這裏的子民。因著南雅的庇護,沒有任何半獸人或邪惡的爪牙膽敢踏入蘿林一步。但凱薩督姆已經淪陷,安都因河西岸變得危險重重,綠林與蘿林長久以來的通訊聯絡被迫中斷了。精靈信使不再往來於伊恩渡口和格拉頓之間,兩個王國的結盟關係變得日益疏遠。
短短數年裏,外界發生了無數的紛紛擾擾,但林山的歲月卻平靜無瀾。在萊戈拉斯年滿七歲以前,他每日都獲准在林地裏漫遊玩樂,和西爾凡小孩們廝混在一起,和他們遊戲,學唱他們的歌謠。但七歲以後,他被要求學習騎射和劍術,卡洛芬德林是他的老師,也是被他折磨的部下。瑟蘭迪爾有時會旁觀他的操練,親自指導。但作為國王他很難不去思慮這刻意營造的平靜背後王國所面臨的諸多威脅,也有大量的事務等待他處理,他並不總是對自己的繼承人充滿耐心。
就在幽暗密林的上空第一次充滿陰雲時,中土大陸的西邊出現了埃斯塔力——人類稱他們為巫師。彼時除了灰港岸的瑟丹,無人知曉他們是幾時來到的。日後,精靈之間流傳說,他們是西方主宰派來抗衡索倫力量的使者,如果索倫再度崛起,他們將要推動精靈、人類以及一切善良的種族共抗邪惡。這些埃斯塔力以人類老者的模樣出現,年邁卻充滿活力。他們行走四處,深入精靈與人類當中,甚至能與鳥和野獸,交談。中土大陸的居民給他們取了許多不同的名字,因為他們從未說出自己的真名。當中為首的兩位,精靈稱之為米斯蘭達和庫路耐爾,不過住在北邊的人類稱他們是甘道夫與薩魯曼。
資歷最長最先來到的是庫路耐爾,隨後來的是米斯蘭達和瑞達加斯特。瑞達加斯特是所有鳥獸的朋友。庫路耐爾最常與人類來往,他不但能舌燦蓮花,也擅長一切冶金之術。米斯蘭達最親近精靈,喜歡遊走四處,從未在任何一處定居,他最擔心籠罩幽暗密林的陰影。庫路耐爾則定居在艾辛格圓場中心的歐散克塔,那是努曼諾爾人在全盛時期所興建的。他在那裏悉心研究關於力量之戒的一切,瞭解它們的歷史和鑄造技術。在這些新舊力量的共同推動下,第三紀風起雲涌的下半葉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