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星與月4
凱薩督姆遇襲後的數天裡,大量半獸人開始涌入蘿林的北緣。雖然矮人還是牽制住了半獸人的主力部隊,和他們在凱薩督姆城門附近的格拉頓平原廝殺。但在無法與炎魔抗衡的情況下,放棄凱薩督姆轉而劫掠蘿林成了部分半獸人的目標。訊息傳到瑟林,安羅斯迅速點招起他的部隊,打算以帶形布兵向北推進來驅逐半獸人,拯救那些陷於戰火的精靈住區。但在快要出發時,有精靈從南面來到瑟林要求面見安羅斯——他是隱居在銀光河畔的避世者之一。他向安羅斯報告說,在前一天有小股半獸人襲擊了避世者們建在梅隆樹叢中的家園。雖然它們數目不多且已經被擊退,但這場大混亂後寧若戴爾不見了!
聽完使者的報告安羅斯心智頓亂,他提出要親自分兵去南面抗敵並搜尋寧若戴爾,這決定遭到了他的一些部下的反對。反對的精靈認為,敵人的襲擊主要來自北面,從斥候的回報看,那兒的半獸人正在將領統帥下有組織的毀滅精靈們的住區。而南面襲擊隱居地的更像是脫離指揮私自行動的半獸人小隊,且已經退敗向不知何方。要尋找失蹤的精靈,由一名將領帶數十名士兵和一些隱居者同去南方搜尋即可,不必要分兵。不過這進言沒有被採納,心亂如麻的安羅斯仍然決定帶走一半兵力親自去南方,剩餘兵力則交給西爾凡貴族哈爾迪爾指揮——他是在死亡沼澤與先王一同戰死的將領歐諾努伊之子。
南北分兵的訊息很快傳遍了瑟林,也傳到了在王宮裏休養的洛斯蘿睿爾耳中。她急忙將哭泣的萊戈拉斯托付給侍女,獨自趕往部隊的集結地。她到達的時候,全身披甲的哈爾迪爾正號令著一支步兵隊伍穿過城門出發。她急忙提著裙襬衝到哈爾迪爾的馬前,大聲問道:“安羅斯呢?他在哪裏?”
英俊溫雅的哈爾迪爾翻身下馬,朝她行禮並苦笑說:“王上已經帶著最精銳的隊伍快馬加鞭趕去了銀光河,但願王上和那名失蹤的精靈都能平安無恙。”
見訊息是真的洛斯蘿睿爾驚訝不已,她又問:“那麼你的打算呢?聽斥候說北面戰事慘烈,這麼一些兵力恐怕不夠。”她與哈爾迪爾是幼時的鄰居與夥伴,此刻不由擔心起他的安危。
“是的,恐怕不夠,但瑟林絕對不能沒有兵力駐守,”哈爾迪爾深深看著她說,“何況那您還在這裏,您的安全與蘿林王室的安全同等重要!如果我們在北面失敗,那麼留下計程車兵可以守住要塞抵抗。南去的隊伍或者不久以後會返回,這樣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說完,哈爾迪爾垂下眼簾,再次抬手行禮:“暫別了,綠林尊貴的王后。”
洛斯蘿睿爾不禁怔住無法答話,哈爾迪爾則翻上馬背,頭也不回的率著部下北去。那一日,灰色的密雲沉重的壓在瑟林上空,城門前只剩下洛斯蘿睿爾獨自佇立。梅隆樹的枝葉在她周圍被冷風吹得抖動作響,不時有金黃的葉片打著旋落在她銀白色的裙裾邊。許久過後她下定了某種決心,走回住處召來綠林的下屬命令整兵。隨她南下的隊伍包括蘿林的舊部和一支林山的近衛騎兵。兩名隊長得到指示時什麼也沒有說,因為來自瑟蘭迪爾的旨意是要他們無條件服從王后。部署完出兵事宜,洛斯蘿睿爾離開大廳走進臥室,坐在搖籃邊的精靈侍女立刻站起來。洛斯蘿睿爾簡短告訴了她自己的打算,之後便從舊衣服裡挑出一套鹿皮的騎馬裝換上,並披掛起輕裝的皮甲。那時萊戈拉斯哭累了已經睡著,侍女立在一邊一臉驚恐的看著自己的主人更衣。她是在萊戈拉斯出生以後才被瑟蘭迪爾召進林山石宮的,專門服侍王后與王子,因此從沒見過洛斯蘿睿爾披掛戰甲,也不敢想象綠林的王后會冒著性命危險親上戰場。半獸人襲擊蘿林的訊息已經讓她驚恐不已,現在這恐懼加倍了。
不久,洛斯蘿睿爾整理好肩甲,只差挎上長劍、背上弓和箭袋就能恢復成女戰士的模樣。猶豫一下,她走到梳妝檯邊開啟一隻精美的橡木匣子,從裡面取出瑟蘭迪爾送給自己的星辰項鍊戴上——瑩白的柔光一瞬間環繞了她。雖然這華貴的項鍊與她身上樸素的戰服不搭,但這光芒讓她心神安定下來。望著穿衣鏡裡的自己,洛斯蘿睿爾輕撫項上細碎的寶石。那一刻,所有戰士的銳氣都隱去了。她彷彿見到瑟蘭迪爾臨別時為她戴上它的溫柔表情,和那可依靠的肩膀、凝視自己時折射著星辰微芒的眼睛。在蘿林的每一日她都思念著他,也再沒有哪一刻比此時的思念更甚。“也許你過後會生氣會責備我愚蠢,但我不能在蘿林遭遇危機的時候坐視,”洛斯蘿睿爾對著鏡子輕聲的說,“更何況,我答應過你要保護萊戈拉斯,令他離危險遠遠的。出於這一點,你應當會原諒我。”之後她轉向了搖籃裡的幼子。
坐在床邊,她俯身吻了吻兒子粉嫩的臉頰。萊戈拉斯睡得正熟,對母親的親吻毫無反應,洛斯蘿睿爾露出一點不捨的神情。侍女趁機說:“您一定要去北面嗎?您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小殿下也需要您照顧。最重要的,您是綠林的王后啊!”
洛斯蘿睿爾抬起頭,衝她笑笑說:“在成為王后以前,我只是王身邊的一名戰士,現在也依然是名戰士。”
女精靈還是不能理解,麵露愁容說:“外面傳言蘿林已岌岌可危,現在您又要離開,只留下我和王子殿下的話……”
“放心,我的姐妹,”洛斯蘿睿爾嚴肅又懇切的握住她雙手說,“待在這兒會是安全的,你只要和往常一樣好好照顧萊戈拉斯,絕不會有敵人兵臨城下。相信我,靜候我的訊息。”
女精靈終於鎮定下來,低頭行禮說:“一切遵照您的吩咐,請您務必安全的返來。”
那日晚些時候,洛斯蘿睿爾整頓起八十餘人的綠林隊伍出發了。這支隊伍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騎兵,且都經歷過最後聯盟之戰,面對半獸人有以一當十的本領。她的隊伍與哈爾迪爾的步兵原本差了半日腳程,但這差距很快縮短。當日夜裏他們已經追趕上先行部隊,綠底銀山的旗幟與蘿林的花朵旗幟又一次飄揚在了一處!不少蘿林精靈都發出“阿蒙勒希爾”的讚歎——在瑩白光亮中騎著駿馬疾行的洛斯蘿睿爾無疑是所有騎士裡最美麗的一位。她腰挎寶劍葛溫絲,揹着長弓與箭袋,本人就如同那麵銀線織繡的偉大旗幟般引人矚目。
哈爾迪爾驚訝萬分,立刻駐馬向洛斯蘿睿爾行禮說:“綠林的王后,您怎能出現在這裏?!”
洛斯蘿睿爾笑視著他回答:“為什麼不能?莫非我不叫‘蘿睿爾’?不是‘蘿林之女’?”
聽到她的語氣和少女時無異,哈爾迪爾微微的紅了臉,之後他向所有來自綠林的戰士表達了感激與敬意。那晚,兩支隊伍開始一道向前推進,準備迎擊入侵森林的敵人。而與此同時,去往南面的安羅斯也在法貢森林的邊緣找到了失蹤的寧若戴爾。
法貢森林即使在精靈的傳說中也是一片被施加魔法的地方——樹木虯曲可怖,被無名者守衛著,沒有誰能夠輕易進入。寧若戴爾為逃避追捕來到此地,緊跟著她的半獸人被這片森林流瀉出的恐怖氣息嚇跑了,而驚慌失措的她也迷了路,只能長久的在森林邊緣徘徊。兩日來她飢餓又疲憊,如同驚弓之鳥對周圍所有的聲響或異動感覺恐懼。當安羅斯來到她身後將她一把摟在懷裏,她竟瑟瑟發抖如同冬葉,面色蒼白得好像隨時都會昏倒。安羅斯趕緊下令全副武裝的部下們後退,為他和寧若戴爾留出獨處的空間。那夜他坐在篝火前長久的抱著她,令受到巨大驚嚇的愛人在自己懷抱中得到安穩的休息。
寧若戴爾昏睡了很久,再醒來時已經是初晨的光景。安羅斯顯然一夜未眠,但看到愛人甦醒他整個人也煥發出精神。他急忙擔心的問:“你感覺怎樣?可有哪裏受傷?”
寧若戴爾搖搖頭,流下了眼淚。她懇求說:“帶我離開好麼?我看到半獸人燒燬了我們的家園,殺死了我們的兄弟姐妹!雖然他們也得到了懲罰,箭矢令他們浮屍在銀光河上,但他們的血玷汙了河流,令那流水永遠都不再潔淨!”
安羅斯心痛的撫慰她說:“這世上哪裏還有安全的地方呢?哪裏還有潔淨的河流呢?安都因大河的水早就被染紅過。但你要相信我,我會盡全力保護你,請從此以後留在我身邊吧!”
“不,有一處絕對安全的地方,你卻避而不提。”寧若戴爾的表情忽然冷下來,她從安羅斯懷中立起,獨自走向一旁。
“你是說維林諾?”安羅斯皺起了眉。
“是的,你可願意放棄王位,帶我去維林諾?現在,立刻就走?”寧若戴爾回頭注視著他,一襲白衣讓她彷彿黎明的一道閃光,耀目又尖銳。
安羅斯的心一下子亂了,躲開寧若戴爾的注視他沉默了好一陣才說:“這是要我放棄正在受苦的子民嗎?不……我不能這麼做,至少現在不能。”他臉上露出了極其痛苦的表情。
寧若戴爾不忍心的返回他身邊,扶著他的膝蓋跪下來,說:“安羅斯你看著我,看我的眼睛。”
安羅斯於是抬起頭,與她盈盈的淚眼相對。
寧若戴爾無比溫柔的說:“我愛你,我早已不再隱瞞我愛你。那到底是什麼令我們相愛卻不能結合?一直承受分離的痛苦?我向你坦白那是恐懼——早就藏在我心底的恐懼!邪惡看來一定不會放過這片大陸,而我已徹底厭倦這紛飛的戰火。同盟之戰你出征後,噩夢每晚都困擾著我,我總是夢到你拋下我魂歸了西方。還好你不久安全的返回,讓我得到了慰藉。但蘿林依然付出了你父王戰死,上千戰士陣亡的代價!我不願再這樣擔驚受怕的活下去,你一日不帶我走,我便一日不得安寧。我也許終會放棄這身體選擇更直接的方式離開這裏。”
“不可以!你不能這麼做!”聽懂她的意思安羅斯緊張的說,兩手捉住她的胳膊。
“那你要我怎麼做?”寧若戴爾流著淚反問,她的目光直看向安羅斯的心底裏去。
安羅斯心軟了,將她摟入懷抱,咬一咬牙說:“好,我答應你,帶你去海港乘船西渡!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讓我,至少最後一次負起王的責任。”
蘿林北部,鉛灰色的黎明也遲緩的到來了,精靈們在仍舊黑暗的樹叢中發現了半獸人的宿營地。數日以來與凱薩督姆的矮人和炎魔作戰讓這些半獸人疲憊不堪,況且還要負擔大包劫掠來的財物。他們終於累得倒下了,在林地裏四處紮營休息。此外,對西爾凡住民的連續勝利也讓他們放鬆了警惕,以為蘿林的精靈全都不堪一擊,而這想法顯然大大的錯了。在得到探子的彙報以後,洛斯蘿睿爾與哈爾迪爾迅速擬定了作戰計劃。他們各派出一支徒步的弓兵接近了半獸人營地,迅速而無聲的射殺掉對方所有哨兵。之後便是精靈們的復仇之戰,長劍弓矢毫不留情的朝著半獸人揮去射去!即使沒有在睡夢中被殺死,驚醒過來的半獸人也發現自己所面對的絕不是普通的精靈百姓,而是最驍勇的戰士。這些半獸人雖然數目很多,且再次由指揮官號令著集結起來,但之前遭遇的偷襲已經讓他們動搖了。到正午的時候戰局漸漸變得明朗,傷亡慘重的半獸人開始向蘿林的外緣撤退。
洛斯蘿睿爾縱馬到哈爾迪爾面前,又急剎住馬勢說:“把他們趕向東面!趕下大河!”
哈爾迪爾立刻點頭贊同:“你說得對,不能讓他們回到北面的開闊地!”
兩位指揮官意見達成一致後,所有精靈拉開了戰線,彷彿一道穿越叢林的洪峰將逐漸衰弱的逆流向東驅趕。當半獸人們在箭矢與刀劍的追殺下竄出蘿林時,才發現已無路可逃——不遠處是高崖峭壁,而峭壁下是初冬時節依舊滾滾的長河波濤。“蘿林!蘿林!”高喊戰呼的騎兵從樹林中衝了出來。在這片樹林與河岸之間狹長的空地上,精靈與半獸人展開了最後決戰。洛斯蘿睿爾的箭袋已經射空,她拔出了寶劍葛溫絲,與哈爾迪爾率先駕馬衝入了敵陣。她形容嚴峻,面色雪白,淺棕的長髮隨風飛揚。即使正處白日,佩戴在她項上的阿蒙勒希爾也閃耀著星辰之光,令人聯想起眾星之後瓦爾坦。不錯,她是尊貴的王后,也是綠林和蘿林的戰士——此刻有多美麗便有多致命。葛溫絲揮落處敵人慘叫哀嚎,而它的主人毫不動容。
這時絕望的半獸人首領盯上了洛斯蘿睿爾,從遠處拼命的朝她撲過來!洛斯蘿睿爾毫無懼色的拉轉馬韁,也朝他對衝過去。懸崖邊上,雪白的駿馬奮蹄將敵人踐踏在腳下,洛斯蘿睿爾閃身躲開了半獸人的長槍,彎腰一劍刺穿了對方的胸膛!半獸人首領如一灘爛泥倒下了,有更多的半獸人朝她涌過來,不過大都被身後追殺他們的辛達騎兵刺死。洛斯蘿睿爾再次舉劍高呼:“蘿林!”她身下的白駒順勢揚起了前蹄。可突然,一道箭矢劃過——她的話語梗在了喉嚨裡——項上的星辰斷裂了,鮮血順著她的脖子和胸甲流淌下來。
“蘿睿爾!”——她聽到哈爾迪爾在大喊,同時山崖下隱隱傳來了號角聲。她努力朝號角聲發出的方向望去,見綠底林山的旗幟在河谷裡飄展開,跟在旗幟後快速移動的是閃著銀光的林林長槍。“彌爾瑞斯……”她輕輕呼喚了最後一聲,跟著眼前的景象晃動著暗下去。墜落時,耳邊只剩下大河的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