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星與月5
洛格·寧格洛隆是安都因大河河床最寬闊的一段,在隆冬季節馬匹可以沒蹄過河。但現在還是初冬,大河河水翻著渾濁的浪花,看起來能淹沒馬腹。綠林騎兵在河岸開闊處整隊集結,大部分戰士都是辛達的精銳,通通披甲持槍,馬背上還裝備著弓箭。他們都肅然面朝著大河,以極遠的目力眺望著對岸的苦難。炎魔摧毀了凱薩督姆的城門,整片山腳的樹木都陷在滾滾烈焰中,連南面的蘿林高地也升騰起青黑狼煙。許多死去的矮人曝屍在格拉頓的焦土上,有的甚至還穿著宮廷華服,空氣裡充滿了焚屍的惡臭。而活著的人們踐踏著死者的屍體還在激戰,一片呼號慘叫,一片金鐵交鳴。在北面的山崗上駐留著一支獸人的座狼騎兵,看起來還沒有加入過戰鬥,實力絲毫未損。不過,最大的恐懼無疑來自於那扇塌掉一半的石門之後。魔苟斯的黑暗氣息如同灰霧從那火焰裂隙裡傾瀉出來,即使隔著大河,精靈們的戰馬也都在焦躁不安的奮蹄。
瑟蘭迪爾行到隊伍的最前方,銀色額冠下雙目明銳逼人。在他身旁的是副將海拉爾和傳令官費倫,矮人使者與費倫共乘一騎。“你沒有提到你們喚醒了炎魔!”瑟蘭迪爾扭頭責備使者。矮人使者動也不動的坐在馬背上,被對岸慘烈恐怖的情形震撼。他離開的時候炎魔尚未甦醒,城門也未倒塌——因此他的吃驚並不比精靈們更少。瑟蘭迪爾再次凝望對岸,蘿林上空的狼煙讓他的面色愈加嚴峻。他緩緩拔出安加赫爾,回身對士兵們說道:“控制住馬匹,在急流裡也要保持隊形!槍兵在前,弓兵在後,注意聽我號令!”之後第一列騎兵開始下河疾行。
河水果然湍急,逐漸淹沒到馬腹,使得精靈們的騎速無法加快,但數百精騎在大河中踏浪並行的氣勢仍舊十分驚人,引得河岸邊的半獸人用他們的語言高喊起來,提醒族人注意襲來的援兵。不久,一名騎著座狼的高大首領出現在河邊,他正是剛達巴之王阿佐格一世。他蒼白的眼睛在隊伍中找尋到瑟蘭迪爾,兩位王者彼此對視著,眼睛裏都閃爍兇狠殺意。忽然,阿佐格調轉狼騎,在他身後出現了一整隊獸人弓兵!瑟蘭迪爾則提劍大聲呵令:“全速!”所有槍兵都在這一刻低伏下身體,將長槍擎平,驅策馬匹以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衝向河對岸。而後方的弓兵則張弓搭箭,與半獸人對射。河岸的箭矢飛來,隊伍裡有馬匹和騎士倒下了,但陣型並沒有亂。第二撥箭矢射落時,首列騎兵已經踏上岸礁,將浪花碾碎在蹄下。這是半獸人最後一次放箭,面對在陸地上撒蹄飛奔的駿馬他們只能萬分驚恐的四竄亂逃。“援軍來啦!援軍來啦!”矮人們歡欣的大喊。一瞬間,綠林的衝鋒號角響徹了格拉頓,騎兵們的槍尖閃耀星辰般的寒光!
這時北面山崗上的座狼騎兵也得到阿佐格的號令衝下來,與綠林的騎兵隊伍以雷霆萬鈞之勢在河岸平原上激撞。不過,精靈們的長槍比獸人的彎刀更兇狠,雖然敵人眾多,綠林騎兵依舊在敵陣中穿梭來去,掌控著戰局。陷在馬匹中的半獸人步兵有一部分動搖了,開始向四面昏亂的撤退。他們有的死在長槍下,有的死在馬蹄下,有的返身逃進了烈焰大門,但不久便發出恐怖的嘶嚎。這些半獸人此刻對炎魔的瞭解並不比矮人更多,甚至連阿佐格也指望著擊敗矮人後回到地宮中去搬運那些數之不盡的財寶。不過也有一些比較冷靜的半獸人集結起來逃向南麵蘿林的山崗——就像之前已經發生過的偷跑事件一樣。注意到這些逃逸者,瑟蘭迪爾對戰鬥在他身旁的副將海拉爾說:“我始終擔心蘿林,現在派你分兵去南面,有什麼情況立刻回報給我!”
海拉爾得令後吹響了掛在腰間的號角指揮向南分兵,三支騎兵分隊中的一支迅速跟上他去追殺那些獸人。就在海拉爾分兵的時候,阿佐格的兒子索戈爾從側偷襲了綠林的掌旗官。他胯下的座狼特別高大,竟兇狠的將掌旗官的坐騎咬死,掌旗官本人也在墜馬後被殘忍的殺死。綠底銀山的旗幟落在了索戈爾的手裏,他向所有部下和對手展示這旗幟再一把將它折斷,周圍的半獸人士兵全都為此興奮得狂呼高喊。這舉動徹底激怒了瑟蘭迪爾,他立刻縱馬賓士過戰陣,親自與索戈爾交手。多瑞亞斯的駿騎並不懼怕座狼,不斷用鐵蹄蹬開座狼的攻擊。在激烈的蹬踏中,瑟蘭迪爾控制著馬匹與索戈爾纏鬥。對方左臂上佩著大圓盾,右手揮舞著彎刀,看起來氣勢洶洶,但那彎刀和安加赫爾比起來仍舊不堪一擊。數個回合後,瑟蘭迪爾劈開他的盾牌一劍將他斬於駕下。這回輪到精靈與矮人爆發歡呼,瑟蘭迪爾彎腰拎起索戈爾的頭顱遠遠擲向待在安全處指揮的阿佐格。阿佐格陰狠的看著他,並沒有接受他的挑戰。
不過剛達巴王子的死還是讓更多的半獸人動搖了,而且這段時間裏疲憊的矮人得到了休息,開始重新集結成步兵方陣配合騎兵攻擊敵人。數個小時的戰鬥,讓格拉頓平原上的戰局徹底扭轉。傷亡慘重的半獸人紛紛如洪水退潮般往迷霧山脈攀爬,其中騎座狼的隊伍逃跑得尤其迅速。阿佐格和近衛心腹們也混在其中逃掉了。瑟蘭迪爾令費倫吹響號角,將所有綠林部隊集結起來繼續對付戰場上最後剩餘的小股敵人。不久,一名矮人大臣穿過戰場跑到他馬前,朝他行禮又仰望著他說:“偉大的綠林之王,我向您致敬!耐恩殿下請您到臨時搭建的帳殿裡休息並商議後面的事宜。他從使者那裏知道您率著隊伍連續騎行了數日,不眠不休的前來支援我們,他想要鄭重的向您表達謝意。”
聽對方只提到王子耐恩,瑟蘭迪爾問:“你們的國王都林六世呢?”
矮人大臣露出傷心之色,說:“陛下不幸被那渾身火焰的惡魔擊殺,慘死在宮殿裡,我們正設法尋找他的屍體。”
瑟蘭迪爾抬頭看向城門,見一些矮人正在撲火,門內的恐怖氣息不知何時減弱至快要察覺不出了。但在他看來這並不意味著邪惡已消失,反而十分詭異。瑟蘭迪爾神情凝重的說:“把我的忠告帶給耐恩王。明智的決定是遠離這石宮、遠離惡魔,避免再喚醒地底的邪惡。我所能提供的援助只能在地面之上,因此我現在要帶著隊伍離開了,我十分迫切的想要前往蘿林去接我的王后與幼子。”
得到這答覆矮人大臣默默的鞠了一躬,之後轉身朝城門方向跑去。就在這時,戰場上發生了一點意外。一匹快馬從蘿林外緣的山坡上衝了下來,馬背上的騎士是名辛達精靈。恰好,來不及逃脫的獸人有許多就聚集在那片山坡上,正負隅頑抗。這位騎士為到達河谷,一路挺槍刺死了所有攔路的敵人,簡直有萬夫莫當的勇氣。最終他一路疾馳到綠林之王的身邊,可瑟蘭迪爾卻滿臉驚怒的看著他——來者不是海拉爾,而是負責保護洛斯蘿睿爾與萊戈拉斯南下的近衛隊長卡洛芬德林。事實上海拉爾帶隊上山的時候蘿林外緣的激戰仍未結束,他帶去的騎兵變成了一支奇襲部隊,很快決定了戰局。當卡洛芬德林從海拉爾處得知國王已經來到格拉頓,他便立刻獨自下山,心底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
等他剎住馬勢,瑟蘭迪爾果然嚴厲的質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精靈隊長躍下馬匹,臉上帶著悲傷和羞愧。但最令人吃驚的是他竟然屈膝跪了下來——這在精靈來說是十分罕有的舉動。瑟蘭迪爾臉色變得鐵青,也下馬低頭注視著他說:“王后和王子呢?”
卡洛芬德林回答:“王子殿下留在都城要塞裡,應當正得到妥善的照顧。我和我的隊伍則是昨日受王后殿下統帥從都城出兵,與蘿林部隊一道迎擊入侵的半獸人一路戰到此地。但我沒有保護好王后殿下,如今萬分悔恨自己的失職,請陛下對我降罪。”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戰士的臉上淌下了淚水。
“王后她到底怎麼了?!”瑟蘭迪爾愈加暴躁的問。
這一次,卡洛芬德林垂著頭再也沒有出聲。瑟蘭迪爾終於揚起馬鞭,一鞭抽打在他膝蓋旁的泥地上,留下一道深刻的鞭痕。之後他駕馬朝著卡洛芬德林所來的高地疾馳而去。精靈們全都驚愕不已,但沒有得到命令的他們誰也不敢擅自跟隨。
登上山丘,瑟蘭迪爾終於看清了這片剛剛結束戰鬥的高地。無數死去的獸人與精靈戰士倒伏疊壓著,有一些蘿林的精靈正在清理戰場——分開敵我的屍體,取回同胞的武器。瑟蘭迪爾迅速四顧一回,立馬在屍體堆裡狂怒的大喊:“洛斯蘿睿爾!”
這時海拉爾疾跑過來,為他拉住了馬韁。
“王后呢?”瑟蘭迪爾問。
海拉爾指向懸崖邊,那裏集合著所有的綠林戰士。這些精靈立刻後退為國王讓出道路,他們每一個的臉上都帶著與卡洛芬德林相同的表情。瑟蘭迪爾用閃著怒火的眼睛掃視他們悲痛的臉龐,同時騎行過去。在那懸崖邊上,他見到了蘿林主將哈爾迪爾和一匹白駒——那正是洛斯蘿睿爾的坐騎。
哈爾迪爾遠遠的已經朝他行禮問候,他草草回禮,下馬走到妻子坐騎的面前。只見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馬鬃上殘留著一片血跡,但已經乾涸。瑟蘭迪爾反覆撫摸那片馬鬃,不可置信的感覺著掌心裏的血塊,過後一把攥緊問:“她人呢?”
面色哀傷的哈爾迪爾回答說:“在激戰中綠林的王后一馬當先,英勇無比,親手斬殺了獸人首領,但之後卻不幸中箭墜下了大河。我早已派出士兵沿河搜尋,可到現在也沒有訊息。”
“一馬當先?英勇無比?”瑟蘭迪爾露出一絲嘲諷又淒涼的笑意,身體微微的搖晃了一下。他咬牙閉上眼,過一刻才走到懸崖邊,臉色鐵青的望著腳下湍急的流水。胸腔裡傳來的劇痛令他下意識按住從前箭傷的位置——那兒本已經許久都沒有作痛過了,現在卻痛不可遏。忽然,一陣馬蹄聲噠噠,瑟蘭迪爾回過頭,見安羅斯率著一隊毫髮無損的蘿林戰士從樹叢中走出來,他之後還跟著一位騎馬的女精靈,穿著白色衣裙,容貌十分美麗。發現瑟蘭迪爾也在,安羅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之前你們領主去了哪裏?”瑟蘭迪爾看向哈爾迪爾問道。
哈爾迪爾垂下眼簾回答:“王上帶兵去了南面,尋找他失蹤的愛人。”
瑟蘭迪爾的目光從哈爾迪爾身上慢慢轉向安羅斯,之後朝蘿林的隊伍走了過去。按禮節安羅斯應當下馬,但面對瑟蘭迪爾陰沉的面孔與包含怒氣的逼視他驚訝又恐慌,完全忘記了該做什麼,只動也不動的留在馬鞍上。走到跟前的瑟蘭迪爾忽然伸手拽住他胸甲,當著他所有部下的麵將他拽下馬背扔進了塵土裏!這舉動令寧若戴爾發出一聲驚叫,其他精靈也都吃驚不淺。安羅斯身後的近衛隊員出於職責紛紛拔出了刀劍,但又猶豫著要不要對準瑟蘭迪爾。而迅速策馬過來的綠林騎兵毫不留情的挺起長槍,將他們所有包圍。
“發生什麼了?”仰面倒下的安羅斯看著周圍的精靈問,“我們不是戰勝了嗎?”
“代價是什麼?!”瑟蘭迪爾俯身攥住他的衣襟,幾乎將他半身拎起來,朝著他怒道,“是誰在代替你統兵?她現在又在哪兒?!”
安羅斯終於明白了一切,臉色煞白的看著瑟蘭迪爾。而對方充血的眼睛裏盛滿了淚水,與那張向來堅毅又自傲的面孔格格不入。過了片刻瑟蘭迪爾終究放開他,任他再次跌倒在塵土裏。寧若戴爾立刻撲上來扶住安羅斯,和他依靠在一起。瑟蘭迪爾往後退了兩步,微抬起下頜一臉冷漠的注視著他們。過後他示意騎兵們收起長槍,獨自轉過身,腳步踉蹌的走回到懸崖邊上。大河的濤聲滾滾不絕,精靈的目力再遠也無法發現隨水流去的生命。他扶著洛斯蘿睿爾的馬喘息著,反覆忍痛,過了很久他胸膛的起伏才漸漸和緩。他對海拉爾說:“護送王子回綠林,不許再有任何意外。”
海拉爾愣怔一下還想追問,瑟蘭迪爾卻已經翻上自己的馬匹,調轉馬頭飛馳下山。回到山下集結待命的綠林隊伍之前,瑟蘭迪爾見卡洛芬德林仍舊失魂落魄的跪在原處,一點也沒有挪動過。他示意部下將另一面完好的王旗交到卡洛芬德林手裏,冷冷對他說:“站起來,上馬,我任命你為新的掌旗官。”
所有精靈包括卡洛芬德林自己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同時他也緊緊的握住旗杆,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起來。瑟蘭迪爾抬頭望向之前獸人竄逃的山坡,那兒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敵人的蹤影。不過他的怒火讓他臉上並沒有一絲猶豫,他很快對所有騎兵下令說:“沿途搜尋獸人的逃跑路線,哪怕他們逃回剛達巴,也要把他們斬盡殺絕!”
得到國王的命令,綠林騎兵們便如離弦的箭飛馳起來,朝著半獸人之前消失的方向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