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後聯盟之戰1
迷霧山脈由北至南,各處可以通行的隘口上,數目龐大的精靈與人類部隊正在艱難地翻越。這支來自林頓與亞爾諾的同盟軍,在瑞文戴爾作短暫的集合整軍以後便兵分多路東進。各路領袖約定,盟軍將在安都因河谷再度集結。而與此同時,大河東岸有一騎快馬闖入了林地王國的核心。馬背上的騎士披著墨藍色的斗篷,斗篷底下是褐色的衣衫——他懷裏藏著諾多最高君主吉爾加拉德寫給綠林之王的書信。這位精靈便是吉爾加拉德的傳令官埃爾隆德。他血脈中同時繼承了辛達、諾多、邁雅與伊甸人的血統,但樣貌更像諾多族精靈。自憤怒之戰後他便專心侍奉諾多至高王,成為吉爾加拉德的左膀右臂。
歐瑞費爾在林地大殿中接見了埃爾隆德,向他致以歡迎。旁列在側的林山貴族們紛紛朝這位來自西方的半精靈投去讚歎的目光。無論在精靈還是人類之中,埃爾隆德都算得上出類拔萃的人物。他的長髮如同破曉前的陰影一樣黑暗,雙眸如同清澈的傍晚一樣灰湛,髮色與瞳色都明顯區別於辛達或西爾凡。他的相貌非老亦非少,微有歲月的痕跡。作為精靈他其實仍然年輕,作為人類卻算得上身經百戰,氣魄中透出沉穩與睿智。他對人類和精靈的宮廷禮儀都極熟悉,此刻以辛達的方式向歐瑞費爾低頭行撫胸禮說:“尊貴的綠林之王,吉爾加拉德陛下令我向您轉達他的誠摯問候。”
這之後他開始詳細陳述南方的局勢和索倫的狂妄行徑。黑暗暴君點燃的戰火點燃了剛鐸的土地,令登丹皇族被迫顛沛流離。他也提到了吉爾加拉德與伊蘭迪爾在風雲丘的會晤與結盟,並將吉爾加拉德的親筆信從懷中取了出來。一直挎劍立在王座之側的瑟蘭迪爾走上前,自他手中接過信,再轉呈給歐瑞費爾。大殿裡一時沉寂下來,王座上的歐瑞費爾神情嚴峻地讀著信。
等國王讀完整頁信紙,埃爾隆德十分誠懇地說:“儘管林頓已出動幾乎所有的兵力,並有剛鐸和亞爾諾的努曼諾爾大軍作為同盟,吉爾加拉德陛下仍然擔心盟軍的實力不足以擊潰索倫。黑暗暴君深藏在陰影之地,從未顯露過全部力量。陛下十分期望能得到林地王國的支援,和您結成同盟共抗暴君。”
歐瑞費爾抬起目光,神情略微冷淡地說:“信裡寫的內容與我知曉的情況一致,吉爾加拉德的心意我也清楚了。但結盟或者出兵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決定的。在我沒有做出答覆期間,請你在林山住下等候,享受我的子民們熱情的款待。”
“無論您的答覆如何,吉爾加拉德陛下表示他都將尊重您的決定。但原諒我恐怕無法接受您的好意,因為情勢不等人,我必須在明日就趕回聯盟軍中去。我十分期望您能給我以榮幸,讓我返程時為我的主人和聯盟軍帶回去好的訊息。”
“你真是名合格的信使,埃爾隆德,”歐瑞費爾神情玩味地說,“但現在,你看起來已經十分疲憊了,還是先接受我的安排下去休息吧。”
埃爾隆德不再多說,立刻行禮告退,加里安上前來為他指引。當兩人離開覲見大廳,歐瑞費爾輕輕揮手遣散了神色各異的大臣們,廳中只留下瑟蘭迪爾。歐瑞費爾步下王座,將手中吉爾加拉德的信遞給自己的兒子。
“我從來不與諾多族有什麼往來。埃爾隆德若不是身承辛達王室的血脈,我也不會允許他進出綠林。”
“看來吉爾加拉德正是猜到父親的想法,纔派埃爾隆德來當使者,”瑟蘭迪爾快速瀏覽了整封信,心有所思地將信紙慢慢摺疊起來,“吉爾加拉德是聞名西方的王者,埃爾隆德又是庭葛王的後裔,父親您打算怎麼答覆?”
“我的想法沒有變,依然不願與諾多族有任何瓜葛,”歐瑞費爾說,“但信中所書的都是實情,與洛絲蘿林傳來的訊息一致,看來南方的情勢真的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關於出兵的事,你怎麼看呢?”
“我遵從父親的旨意。”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遵從我的旨意,而不搶著發表你的見解?”歐瑞費爾轉過身,似笑非笑地審視自己的兒子。
“因為實在難以抉擇,父親,也必須顧慮貴族們的意見。”瑟蘭迪爾交抱雙臂斜斜靠在王座邊,露出點無可奈何。
“那你認為出兵的理由是什麼?誰會贊成出兵?”
“南方的西爾凡家族會贊成,”瑟蘭迪爾不假思索地說,“在索倫被登丹人帶去福島囚禁之前,黑暗勢力已經侵蝕了阿蒙蘭地區。那時候索倫建造的多爾戈多要塞至今無法被推倒,在森林中繼續投下深重的暗影。西爾凡們已經再不敢進入南部地區居住。如果這一次又放任索倫的勢力發展,恐怕不久他就會捲土重來——荼毒您的林地,令您的王國全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那麼反對的理由呢?”
瑟蘭迪爾垂下視線沉默一會兒,才說:“索倫回到中土後,目前只是盤踞在灰燼山脈一帶,尚沒有入侵綠林,也沒有向您宣戰。我們是否有必要現在就出兵,去為南方的人類打一場惡仗?以我們的鮮血和犧牲去換取異族的感恩戴德?”
“異族的感恩戴德?這聽起來真是件毫無指望的可笑事。”歐瑞費爾真的搖頭笑了笑。但很快,凝重的神色重返他的眉宇之間。“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聽到許多這樣的質疑了。”
“您的意思是……決定出兵了?”瑟蘭迪爾倏忽站直了身形,詫異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從歐瑞費爾堅定的目光中他找到了答案。“可是……我們的裝備與操演一向只重視林地作戰。除了辛達原部裝備合金鎧甲,西爾凡們都只有輕便的熟皮甲或木片的魚鱗甲,這樣恐怕很難與魔多的敵人抗衡。要出兵的話,我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做準備。”
“大戰在即,恐怕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了,”歐瑞費爾說,“有我們的力量加入,聯盟軍纔可能對魔多形成包圍。如果我們不出兵,吉爾加拉德又戰敗,南方的戰火會很快蔓延到綠林。到那時候,我們就只有孤軍應戰了。”
“的確如父親所說,我的心其實也傾向於出兵,”瑟蘭迪爾點一點頭,“即使我們的裝備不如敵人,集合全綠林之力仍舊是一支實力不可小覷的大軍。何況南方的安危牽連到洛絲蘿林。我們和蘿林淵源匪淺,埃勒林的子民飽受邪惡的侵擾,作為盟國我們不能一直坐視不理。基於這兩點理由,我想貴族們不至於提出太激烈的反對。”
“但還有一種反對的聲音你未曾考慮到。”
“請父親指出。”瑟蘭迪爾抬起疑惑的眼睛。
“精靈與人類結成同盟,你認為誰會是盟軍的最高領袖?”
瑟蘭迪爾遲疑一下,說:“如果沒有吉爾加拉德的扶持,剛鐸和亞爾諾王國甚至都不可能建立……”說到這兒他忽然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我不信任那些曾經殘殺我族的諾多精靈。”
歐瑞費爾的語氣並沒有太多的波動,但剎那明亮攝人的眼睛證實有許多往事正在他記憶之海中翻涌激盪。這樣的神情,瑟蘭迪爾已不記得有多久不曾在父親的面上表露過。
“如果我接受諾多至高王的統領,由吉爾加拉德對我發號施令,我要怎麼面對隨我東遷的多瑞亞斯子民?”
瑟蘭迪爾的記憶也被父親的話點燃,剎那間眼前閃過佈滿斷劍殘槍的大廳、流淌鮮血的石階、被死亡籠罩鴉聲陣陣的瑞吉安森林。湮沒於歲月塵埃中的往事全都歷歷浮現,令他無話可說,心事沉重地低下頭。
“我做好決定了,”沉默許久後,歐瑞費爾纔再度看向自己的兒子,“明日令埃爾隆德回話吉爾加拉德——我同意出兵,但我的子民只受綠林將領的統率,不受諾多號令。”
第二日,瑟蘭迪爾於林山送別埃爾隆德。得知歐瑞費爾的答覆,埃爾隆德憂慮地說:“同盟作戰卻不受統一號令,對你們或者盟軍來說都實在是件冒險的事。我仍懷著希望,國王陛下能在大戰之前改變心意。”
瑟蘭迪爾卻說:“統一號令固然重要,但戰場傳令不易、執行更難,將領臨陣應變更加重要。當號令徹響時各路大軍齊頭並進——這也是我所期望見到的。”
這番話令埃爾隆德眼中的憂慮減少了一些,他甚至會意地一笑:“我早就聽說綠林的王子手握重權、行事果斷。你本人比傳說更令我驚訝,你的承諾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我可並沒有承諾什麼。”瑟蘭迪爾輕輕挑一挑眉。
“那麼,就願一切如你我所共同期望的。”埃爾隆德立刻糾正自己的話。
“我不反對這個表述。”
埃爾隆德再度笑了笑,和來的時候一樣披上用於掩飾身份的連帽斗篷,優雅利落地翻身上馬。調轉韁繩時,他回望著松柏蒼鬱的林山、殿門前高聳矗立的精鑿石柱問:“聽說這裏是仿照多瑞亞斯營建的,傳聞是真的嗎?”
“多瑞亞斯之美,比你眼前所見更勝百倍。”瑟蘭迪爾說。
埃爾隆德眸光閃動地環顧四周,彷彿爲了記取這裏的一石一木。之後他才向瑟蘭迪爾作最後的致意。
“再會了,綠林的王子!辛達的白劍!”
望著黑色駿馬與馬背上的騎士絕塵而去的背影,瑟蘭迪爾神色微微變了,抬手撫於胸前鄭重地行禮:“戰場再會,露西安大人的血脈。”
這之後,阿瑪蒂爾也效仿歐瑞費爾的做法答覆了吉爾加拉德,綠林與洛斯蘿林兩支主要由西爾凡精靈組成的大軍加入了聯盟,但各自保持著獨立。西方部隊翻越迷霧山脈抵達安都因河谷是在夏秋之交。其中來自林頓的精靈部隊軍容最為整齊,戰士們全都披掛合金鎧甲、佩劍執戈,頭盔的護額與護頰和他們的臉密合,盔頂被鑄成鋒銳的斧形。比起精靈的隊伍,伊蘭迪爾與兩個兒子統領的登丹人部隊也毫不遜色,且戰士多半都是騎兵,人高馬健、聲音洪亮,氣勢十分雄壯。來自剛鐸侯國伊瑞奇的戰士普遍要矮小許多,軍容也略散亂,不過戰士們遍體紋身,形容倒也十分剽悍。
當這支聲勢浩蕩的隊伍行到寧格洛隆附近的時候,安都因河東岸忽然傳來悠長的號角聲,一聲接一聲,一共吹響了三次。這裏接近綠林的南緣,正在行軍計程車兵全都凝神望向東方。隔著河床與荒灘,森林彷彿一堵深綠色的高牆。終於,綠牆動搖了,一隊披掛錫灰鎧甲的長槍騎兵率先魚貫而出,招展的綠色旗幟之後跟著出現龐大的步兵隊伍!一時間,淺灘之上浪花飛濺,精靈們的長槍與彎刀一片刃光雪亮!彷彿約定好一般,大河西岸洛絲蘿林的山崗上也傳來號角聲,阿瑪蒂爾的部隊也出動了!更加令人吃驚的是原本緊閉的凱薩督姆城門也在此刻轟然開啟,由都林四世率領的全副鐵甲鐵靴、腰別利斧的重灌矮人戰士狂奔而出,大河兩岸的土地都在人們的腳下震顫!
盟軍各路領袖很快匯聚在一處。埃勒林先向歐瑞費爾行禮,之後瞧著瑟蘭迪爾說:“不知安加赫爾是否仍然像在卡洛克渡口揮砍時那般鋒利呢?”
瑟蘭迪爾迴應說:“你的弓箭又有多久不曾在迷霧山獵殺半獸人了呢?”
兩位好友相視而笑,為能夠再度並肩作戰而高興地互相擊打了一下長劍與彎刀。安羅斯是第一次擔當副將,他穿著一身閃亮的金褐色鎧甲騎行在父親的身側,個子比埃勒林更高,樣貌也更出眾。埃勒林一臉驕傲地向其他盟軍領袖介紹跟隨自己出徵的兒子。在洛絲蘿林軍中,瑟蘭迪爾還意外見到了洛斯蘿睿爾。披掛鱗甲、戎裝颯爽的她如今是射手們的隊長,這支射手隊伍緊跟在刺繡星之花的戰旗之後。望著她果敢堅定的面龐,瑟蘭迪爾才意識到那個原本跟著安羅斯亦步亦趨的女精靈已經受封為將領,不會時常到綠林傳信了。
聯盟軍在格拉頓集結完畢,狂呼高喊接二連三從人類的隊伍傳遞向矮人和精靈的隊伍。所有戰士無論種族都殺意騰騰,為即將到來的激戰亢奮難抑。埃爾隆德將盟軍的金色旗幟獻給吉爾加拉德,黑髮的諾多至高王飛身縱馬至聯盟軍的最前方,親自高舉起盟軍的戰旗,同時大喊戰呼:“暴君的末日來臨!”
所有聽見呼喊的戰士也都高舉起手中武器,齊聲迴應:“這日終於來臨!”
數十萬戰士的呼喊聲填滿了河谷,在山脈與森林的綠牆之間迴盪,振聾發聵。恢弘壯麗的軍容、各色飄揚的旗幟令迷霧山的鷹群也為之久久盤旋長鳴,不願飛離。自維拉點招大軍討伐魔苟斯之後,中土大陸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有這樣規模的部隊集結,匯聚起如此多能征善戰的貴族與將領。接下來的十餘日,聯盟大軍不斷沿著安都因河谷向南推進,漸漸行出河谷,越來越接近灰燼山脈之前的達哥拉——日後被稱為“戰爭平原”的地方。大軍在達哥拉北境停留了數日,伊蘭迪爾的兩名兒子伊西鐸與安那瑞安率先帶領登丹人出動,打了聯盟軍成立以來的第一仗,成功收復了被索倫奪走的米那斯伊希爾城。這期間後方糧草的運送不斷加緊,盟軍暫時駐紮在艾明莫爾一帶,商榷進攻佈陣的事宜。
進軍達哥拉前的最後一個傍晚很快到來了,瑟蘭迪爾結束營地巡查後回到自己的軍帳,發現立在帳前的侍衛正回過頭朝門簾的縫隙中偷看,他認出那是傳令官費瑞的兒子費倫。
“怎麼了?”瑟蘭迪爾問。
年輕的精靈嚇一跳站得筆直,臉立刻紅了:“殿下您不在的時候有位客人來拜訪您,他好像在裡面……”
“這種事為什麼不馬上向我報告?我正和你的父親在一起。”
“因為客人說……他剛好有點事情要忙,他一邊忙一邊等您回來就行了。”
這回答令瑟蘭迪爾有些意外。他越過費倫掀簾進去,不想立刻忍不住笑了——軍帳中明明有椅子,這位客人卻偏偏在氈毯上盤腿席地而坐;身處無人的帳內,卻還嚴嚴實實地裹著連帽斗篷。他面前的氈毯上放著一隻空了的酒瓶和兩隻一模一樣的行軍壺——瑟蘭迪爾辨認出其中一隻是自己常用的,剛纔巡查時留在了軍帳裡。他毫不懷疑,灌滿水壺的東西已經不是水了。
“一位王上兼軍隊的統帥不應該瞞著自己的子民隨便離開營地。”瑟蘭迪爾說。
“我倒想傳信要你來我的王帳裡見我,可就怕我那些愚笨的屬下把這口信帶變了味兒。”
客人說著將屬於瑟蘭迪爾的水壺扔過來。瑟蘭迪爾伸手輕鬆接住,拇指輕輕揉摩著木塞,含笑的目光停在對方身上打轉。
“我父親不允許軍中飲酒,你知道的。我可不想在這兒破壞規矩。”
“那就別在這兒喝了。我正好覺得你的帳篷太矮,悶得慌呢。”
客人抬頭看看帳頂,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瑟蘭迪爾見他的兜帽隨著仰面的動作褪了下來,露出被燭火照亮的褐色長髮與埃勒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