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間灰濛濛的光線黯淡下來，夜幕降臨了迷霧山，負責偷襲的精靈隊伍經過一日夜又一個白天的跋涉終於潛至最高隘口附近。這道隘口現在被亂石砌築的高牆完全封鎖了起來，只在底部開著一扇小而厚重的拱券門。牆頭上有半獸人士兵守衛，一根旗杆斜挑著一面迎風亂舞的安格巴王旗。瑟蘭迪爾與埃勒林帶著屬下埋伏在隘口外的土坡與灌叢中。從黃昏到夜深，他們頂著又強又冷的山風耐心等待著。終於，高牆的一角一隻接一隻地跳出座狼——那是半獸人馴養的看門工具，被放出來說明它們的主人已經休息了。

    埃勒林由趴著的姿勢慢慢跪立起來，反手摘下背後的弓。他眯眼捕捉著亂石叢中惡狼的影子，同時以極輕的嗓音對一旁的瑟蘭迪爾說：“論劍術你好得沒話說，但要論夜裏偷獵的絕技……我可是……”話音未落，一息冷風忽然貼著他身側掠過，剛剛他瞄準的那隻座狼無聲無息便倒進草叢裏。埃勒林扭過頭，見瑟蘭迪爾正面無表情地抽取第二支箭。他趕緊搶在之前重新瞄準——弦上的羽箭一剎飛出，同樣插進了另一頭座狼的咽喉！笑意爬上嘴角，埃勒林再度回頭，卻發現瑟蘭迪爾不見了！不只瑟蘭迪爾，原本在他附近的一眾弓兵都不見了！唯有輕微的彈絃聲混合在夜晚的風聲中四下響起，座狼一隻接一隻應聲倒地。這些來自飛羽家族的精靈全都目力極遠，即使於黑夜中也能百步穿楊，座狼根本來不及發現他們已經中箭。而直到最後一頭座狼倒下，高牆上都沒有任何敵人察覺逼近的威脅。

    等掃清座狼，瑟蘭迪爾放下弓伸手向腰際的長劍，埃勒林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把按住他握劍的手。埃勒林瞪著眼，萬分嚴肅地說：“剛剛被你搶了先，這回必須輪到我！”

    瑟蘭迪爾一眼將他瞪回去，“我是主將，還是你是主將？”

    “當然你是主將，不過你得讓我這一次！”

    瑟蘭迪爾挑一挑眉，終於忍不住笑，“好吧，劍士隊歸你指揮，我率弓兵掩護你們。”

    埃勒林這才滿意地鬆開好友的手，轉身潛進灌叢。不久，十名精靈劍士從藏身的土坡和亂石後現身，飛快奔向高牆之下，他們都帶著連線繩索的抓鉤。亂石砌築的牆體凹凸不平，不太費力便能勾住，第一批精靈開始順著繩索往上攀爬。當這些精靈翻上高牆時纔有半獸人守衛發現，慌亂地大叫起來。埃勒林頭一個拔劍出鞘，一劍削掉了剛剛喊叫的半獸人的腦袋。黑暗中只見一片寒光閃動，精靈戰士們揮劍砍殺，奮力迎戰聞風涌上高牆的敵人。見還有精靈攀在牆外，一些半獸人衝向雉堞想要斬斷抓勾的繩索，立刻中了呼嘯射來的箭矢。

    這時敵人的數目已越來越多，埃勒林不打算在牆上被困死，很快以辛達語下令：“去開寨門！”自己也率先殺向蹬道。半獸人如一群黑耗子從臺階底下爬上來，但遭遇突襲令他們來不及穿戴鐵甲。埃勒林一劍便砍倒一雙，再抬腳狠狠蹬在敵人的胸口上。頓時如骨牌倒塌，往上擠的半獸人被前方的同夥壓回去。埃勒林一躍踩到敵人身上，幾度翻騰便下到折轉的臺階底下。緊隨他的幾名精靈也勇悍過人，幾人合力開出一條血路，一舉開啟了門栓。

    更多的半獸人舉著彎刀、大叫著從營房裏衝出來，此外也有一些偷放冷箭的弓兵，但要挽回局面已經晚了。除了部分飛羽家族的精靈，所有埋伏在堡寨外的精靈戰士全都衝向寨門，和高牆上的同胞一道夾擊敵人。埃勒林已殺紅了眼，高喊著戰呼斬瓜切菜般砍倒周圍的敵人，率著新攻進寨門的精靈返身殺上蹬道。一些半獸人在牆頭放出毒箭，但很快被趕到他們身後的精靈刺死。一些半獸人見狀不妙企圖逃跑，順著繩索下滑的時候被仍舊包圍在寨門外的精靈弓兵射殺。不久，整座堡寨的制高點都被精靈射手佔據。瑟蘭迪爾領著幾名親兵徑直殺入半獸人的營房，在那兒將正準備自小門逃向東方的戍守長卡爾孔多殺死。這一戰最終於天明之前結束，精靈大獲全勝。除了少數半獸人趁亂逃走，其餘的都在堡寨中被消滅乾淨。作為代價，也有十餘名精靈戰士獻出了可貴的生命。

    立在堡寨高處，埃勒林向着東方深吸口氣，帶著一臉憧憬，“我好像聽到安都因河的流水聲了，好像嗅到河裏的水藻味了！”

    “是太累產生幻覺了吧？”瑟蘭迪爾揶揄說，但其實他也和埃勒林一樣，如飢似渴地望著一片漆黑的東方——心底的激動毫不亞於身旁的朋友。

    “我們就要成功了！”埃勒林握緊雙拳。

    瑟蘭迪爾轉過頭，與他相視一笑，兩名精靈都不禁忘記了渾身的疲勞。這之後他們決定連夜拆除堡寨，防止半獸人捲土重來。由埃勒林指揮，戰士們用屋頂拆下的木樑來試著推倒石牆。牆體本身是幹磊的，雖然厚重卻並不特別牢固，不久便搖搖欲墜。見一切進展順利，瑟蘭迪爾在黎明將臨時和埃勒林商量說：“我擔心那些逃跑的半獸人會引來援兵，最好能儘快透過隘口。你或者我現在返回營地報告戰況，讓大家即刻拔營怎麼樣？”

    “當然你回去了，這兒怎麼離得開我？”埃勒林正興致勃勃地指揮推牆，頭也不回朝瑟蘭迪爾擺擺手說，“論劍術和射技你都是一流的行家，可對建築一定沒我懂得多，因為……你只住過山洞和帳篷！”

    埃勒林終於轉過頭，絲毫不打算忍耐地哈哈笑起來。瑟蘭迪爾十分無語地瞪了好友一眼。天未大亮，瑟蘭迪爾已騎馬往回趕。由於不需要配合士兵步行，他回程的速度非常快，只用了不到一天便透過了與艾希薇分別的山道。然而再往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驚——精靈們的帳篷被成片地焚燬，灰燼裏間或躺著半獸人的屍體，空氣裡仍瀰漫着菸灰。他策馬疾馳到營地中心才鬆一口氣，因為主帥營帳還好好地立在那裏，三大家族的族長和其他精靈貴族們圍聚在營帳前。

    “發生什麼事了？”

    瑟蘭迪爾跳下馬急匆匆撥開人群。他向父親歐瑞費爾行禮，而對方正在審問一個趴在地上、渾身狼狽的東來人。瑟蘭迪爾認得這個人，他是烏翻圖魯的屬下之一。這人戰戰兢兢地交待，正是他在半夜的時候把半獸人從棧道引上山，偷襲了精靈大營。由於精靈人數眾多，安佛列爾只敢下令暗地裏縱火。大火燒燬了一些帳篷，縱火的半獸人卻也多半被精靈們殺死。剩下的跟著安佛列爾逃跑，一隊精靈戰士緊跟在之後追擊。由於懼怕遭到報復，帶路的東來人也混在逃跑的隊伍中。但路上安佛列爾下令砸斷燒燬了一段棧道，故意把東來人留在了精靈那邊。精靈戰士們追擊安佛列爾失敗，最後只帶回了這名人類。

    “我們有什麼損失？”瞭解完事件經過，瑟蘭迪爾問。

    “兩名負責守夜的精靈被殺害了，可能有一些刀劍兵器被盜走，”傳令官費瑞回答，“具體損失還在統計，目前看起來不算太嚴重。”

    費瑞說話的時候，瑟蘭迪爾注意到東來人慌亂飄忽的眼神。他立刻抽出長劍，壓向對方的頸項問：“你還知道什麼？不得隱瞞！”

    瑟蘭迪爾語氣兇狠，手裏的劍更是毫不留情。東來人嚇得渾身癱軟，連連點頭說：“是，是，我說……安佛列爾還擄走了一名漂亮的女精靈。他……他說可以作為禮物回去獻給自己的上司。”

    這時，一名星之花家族的綠精靈擠進人群說：“報告大人們，艾希薇小姐不見了！”

    在場所有精靈頓時譁然，瑟蘭迪爾則猛地攥住東來人的衣領，將他從泥地裏拖起來，拖出人群拖向看馬的地方。瑟蘭迪爾高大又有力量，東來人被一路拖著連爬帶走，根本沒法反抗。最後，瑟蘭迪爾把他扔上一匹馬，說：“立刻帶我去棧道！”

    “請冷靜，主人！棧道已經燒斷，半獸人也已經逃走很久了！”費瑞衝到馬前說。

    可瑟蘭迪爾絲毫不予理睬，徑直翻上自己的馬，並一鞭抽在東來人的馬上。駿馬嘶鳴一聲揚蹄，費瑞趕緊朝旁閃開。黎明的微光中，兩匹快馬就這麼朝著懸崖邊疾馳而去。一些星之花家族的精靈也想跟隨，但他們是些普通百姓，沒有馬。唯獨鐵槍家族都是騎兵，在族長授意下幾名戰士追蹤而去。這過程里歐瑞費爾始終神情嚴峻、一言不發。

    費瑞回到歐瑞費爾身邊，垂下頭說：“據之前追擊的精靈報告，那根本不是馬匹可以跨越的距離。艾希薇小姐恐怕……”

    “我的兒子現在已經喪失了理智，等他發現沒辦法越過棧道的時候自然會回來，”歐瑞費爾說著將目光轉向幾名精靈族長，“你們現在要做的是清點族人和物資數目、照料好傷員，準備拔營。這裏不宜再駐紮，但我們也不知道最高隘口的戰況，需要立刻派出斥候去找埃勒林，同時把他妹妹可能遭遇不測的訊息傳遞給他。”

    懸崖之下，瑟蘭迪爾和東來人率先到達了毀掉的棧道邊。此刻天色已經透亮，斷木上的火苗也已熄滅。隔著淡薄的青煙他們能望見對面，不過兩者之間有二十碼以上的遙遠距離。馬蹄再往前一步，便會踏入一落千丈的深淵。東來人瞄一眼身下不禁嚇得渾身哆嗦，他轉過頭，小心翼翼地對瑟蘭迪爾說：“看吧，精靈大人，這地方不可能騎馬越過，我們已經追不上了。”

    瑟蘭迪爾凝眸望著對面的棧道，冷冷迴應說：“沒錯，這的確是你不可越過的。”說完忽然抽劍，銀光一剎劃破了東來人的喉嚨！

    東來人按著脖子從馬上跌下來，血流噴濺著從他指縫裏涌出。他再發不出聲音，只能嘶嘶地哀叫。昏暗的視野裡，他見馬背上的精靈留給自己冷酷的一瞥，然後牽拉韁繩策馬往回行。可行出二十碼，對方突然調轉馬頭，一段疾速狂奔後猛地縱馬躍向了棧道另一邊——這是他死前最後的所見。

    在瑟蘭迪爾越過棧道的數小時之前，安佛列爾已經帶著剩餘的屬下返回山匪的洞穴裡。他把昏迷的艾希薇從肩頭放到枯草堆裡，不懷好意地上下撫摸一陣說：“真是個美麗的女人。過去索倫大人差點抓住露西安獻給魔君陛下，我現在也來效仿這件事。說不定，我在歐尼恩渡口慘敗的罪就能得到赦免。”說完他令屬下用繩索把艾希薇都雙手雙足都綁起來。

    由於一路忙著逃命，包括安佛列爾在內的所有半獸人都累壞了。加之燒燬了棧道不必擔心被追擊，半獸人們紛紛離開大廳鑽進更加溫暖的支穴裡，一躺下便呼呼大睡。因此當艾希薇從腥臭冰冷的草堆裡昏沉醒轉的時候，身邊並沒有一個半獸人，她只在微弱的光線下看到光禿禿的四壁。一陣劇烈的頭痛過後她回想起了發生在夜晚的一切，明白自己是被半獸人敲暈然後俘虜了。

    “你得解開手上的繩索。”

    忽然，她聽到頭頂傳來一個極度沙啞又衰弱的聲音——說話是仍舊被吊在洞頂鐵鉤上的烏翻圖魯，他身邊還吊着其他匪徒。艾希薇被嚇了一跳，但略思索後她意識到對方是誰，盡力掙扎坐起說：“教我怎麼做，我或者還能救你。”

    烏翻圖魯說：“你得找鋒利的東西，精靈大人贈給我的短劍就被扔在你腳邊的草堆裡。”

    艾希薇立刻照他說的去找，不久果真找到了那把劍。她用被反綁的雙手將短劍拾起，慢慢挪動身體靠向石壁的一角。她努力令劍尖向上，卡在轉角的位置，再試探著讓自己手腕間的繩索儘量對準劍鋒靠過去。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雙手立刻傳來被刺破的劇痛。但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咬著牙重複手腕上下挪移的動作。終於，雙腕一鬆，繩子斷了！她趕緊拾起劍幾下挑斷綁住雙腿的繩索。但當她脫離捆綁試圖站起時，痛得根本站不穩。她的手腕和腳踝都在捆綁時受傷，被繩索勒過的部位一片青黑。

    “我現在要怎麼幫你呢？”她扶著牆壁問烏翻圖魯。

    “把劍擲上來，看看能不能割斷綁住我的繩子，”烏翻圖魯說，“其他人我自己救。”

    艾希薇觀察一下洞頂，皺攏清秀的眉說：“我必須實話告訴你，人類。我的手腕受了傷，恐怕不能做到那樣準確的投擲，還可能傷到你。如果有一副弓箭的話，我倒是可以……”

    “難道你要丟下我們自己逃走嗎？！”這時烏翻圖魯的一名屬下沉不住氣了，嚴厲地質問艾希薇。

    烏翻圖魯急忙要自己的屬下閉嘴，但還是遲了。這聲音驚動了正在睡覺的安佛列爾，他低聲嘟噥的髒話的和枯草窸窣的聲音一道從裏間傳出來。艾希薇驚恐地望向洞口，見一點火把的光亮出現在那兒，並逐漸移動擴大，眼看就要投射到大廳。烏翻圖魯急得乾瞪眼，艾希薇扶著牆一步步退回角落。但短短的一刻裡，她面上的表情由驚恐變作鎮定。她把短劍緊握在身後，裝作仍然被捆綁的樣子靠牆坐下來。

    安佛列爾不久在洞口現身，他先舉起火把照了照穴頂，確定匪徒們還被好好地吊着，才又照向艾希薇。火光照耀下，他見女精靈一臉蒼白，圓睜著一雙美麗的藍眼睛看著自己。“這麼快就醒了？”安佛列爾不滿地說，“讓我再次把你敲暈，好好睡覺吧美人兒。如果不是爲了讓上司饒過我，我還真想自己來享用你。”

    說著他走向艾希薇，靠近時忽然發現對方腿上的繩索不見了。他以為自己眼花，彎下腰想要檢查。就在這時，艾希薇忽然起身撞向他，鋒利的劍尖順勢刺入他體內！安佛列爾慘嚎一聲將艾希薇一掌拍向牆角，自己跌坐在地上。這一劍艾希薇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雖然只是把短劍，卻沒柄插入又拔出。安佛列爾的肚子上出現一個深深的血洞——照這流血的速度很快會要了他的命。

    “你這可惡的母精靈，我詛咒你！你絕逃不出這裏！我的屬下會把你渾身的衣服剝光，一個一個上，讓你嚐盡痛苦而死！”安佛利爾滾倒在地，惡毒又嘶啞地叫嚷。

    這時有更多的半獸人被驚醒，洞口傳出一片罵罵咧咧的聲音。艾希薇勉強撐著地坐起來，口角淌出了鮮血。在這最後的時刻，她含淚抬頭，對吊在穴頂的烏翻圖魯說：“如果你有機會見到金髮的瑟蘭迪爾，請告訴他——艾希薇不願受到羞辱，清白地死在這裏。”

    艾希薇說完，雙手握住短劍令劍尖朝內，之後用力送入了自己的咽喉。這一幕即使山匪們也不忍看，紛紛扭頭閉上了眼睛。半獸人涌進大廳，哀嚎他們首領的死亡，也將憤怒發泄到死去的艾希薇身上。他們抓扯她的頭髮，撕裂她的罩衫，繼續毆打她直至遍體鱗傷。做完這殘忍的一切，半獸人終於消了些氣，抬起安佛利爾的屍體離開。而烏翻圖魯和他的屬下們被繼續留在石穴頂上，等待一場漫長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