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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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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東進大綠林4

    第二日,精靈們拔營開始向迷霧山的主峰進發。路上他們經過了一處林谷,那兒瀑布飛流、林木秀美,令許多精靈心生流連。但只休整了數日,歐瑞費爾便下令繼續前進,精靈們只得依依不捨告別這西方大陸最後的美景。他們腳下的山路慢慢變得險峻起來,轟然墜下的落石或從前的積石常會阻斷舊路,令隊伍不得不改道繞行。這時的迷霧山路遠比日後更艱險,許多地方只能步行,根本不能騎馬——因為一步之外就是峭壁深淵,馬匹失蹄會連累主人也屍骨無存。氣溫持續降低,白日在大量烏雲的覆蓋下越來越陰暗,夜晚的山間吹送著刺骨的寒風。明明是春日卻雨雪交加,道路也變得無比溼滑。即使不飄雨雪的日子,山間也充滿了嚴寒的濃霧,高聳的迷霧山雪頂彷彿飄在半空之中,遙不可及。

    這一路艾希薇離開了負責押後的兄長,與瑟蘭迪爾一道走在隊伍前方。他們並肩牽著馬匹,帶領著精靈們向高處跋涉。艾希薇沒有再提起關於自己父親或親族的話題,她變得非常少言。路途越艱險她就越堅忍,絲毫不願落在瑟蘭迪爾之後。這堅持令瑟蘭迪爾也不禁側目,但他從未阻攔她,只是間或會放緩自己的腳步。白日逝去漆黑的夜晚降臨,風雪交加又找不到開闊地支起帳篷的時候,精靈們只能躲在巉巖下等待天明。艾希薇總是安靜地坐在瑟蘭迪爾的身邊,有時輕輕靠著他的肩,和他一同守望黑夜消退,守望前行的道路在曙光中重現。這樣艱辛的旅程持續了許多日子,最高隘口越來越近,艾希薇也越來越不支。終於有一天她趔趄滑倒,瑟蘭迪爾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你不能再這麼走了。”瑟蘭迪爾皺眉瞥一眼腳下說。

    艾希薇不禁羞愧地低頭——她的雙腳都磨破出血了,在平地上走路都有些跛,也難怪被對方發現。自小生活優渥、倍受照料的她從未受過這樣的苦,步行過這樣遠的路程。

    “你必須要騎馬。”瑟蘭迪爾說著拽住她的馬韁,令她拉韁的手鬆開。

    “我怎麼能……”

    艾希薇纔想要奪回自己的韁繩忽然覺得身體一輕,她竟被瑟蘭迪爾橫抱了起來!艾希薇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未婚夫……太近,她的臉頰就貼在對方心口,紅暈一剎燒到她的耳後。幾縷金髮隨著刺骨冰寒的山風拂過她的臉,但被這雙臂膀抱住,突然間所有寒冷、疲倦或疼痛的感覺都從她身上消失了。瑟蘭迪爾抱著她走到鞍邊,將她小心扶送上馬背。艾希薇抓牢馬鞍,紅著臉垂下視線。

    “放心,不會有危險。”

    瑟蘭迪爾與她對視一眼,說著走向前,把她的韁繩再度收入手中。艾希薇明白那是要為自己牽馬的意思,周圍的精靈也紛紛善意地笑望向兩人。艾希薇羞澀地抿一抿唇,臉龐更覺燒灼了一分。

    等翻上這處高地,迷霧山最艱險的一段路總算透過了。歐瑞費爾下令整支隊伍在背靠峭壁的一處難得的開闊地駐紮下來。經過這些日子所有精靈都累壞了,趁此可以休息。而且這兒已經相當靠近最高隘口,接下來的路需要謹慎更多於單純的勇氣。紮營三日後,一樁意外發生了。守夜的衛兵在營地裏捉到幾名人類竊賊。雖然被盜的只是一些土豆和蘭巴斯,歐瑞費爾還是下令將竊賊們反縛雙臂看押起來,等候審問。

    這些竊賊並非貝倫那樣的伊甸人,而是一些“東來人”。他們的先祖比伊甸人更晚一些從東方到達迷霧山脈以西。諾多精靈與魔苟斯之間的“第五戰役”東來人也參戰了。他們比伊甸人矮小,但普遍非常強壯。其中的一些和伊甸人一樣是精靈的盟友,另一些原本和精靈結盟後來卻又極可恥地轉投了魔苟斯。正是這些東來人的臨陣倒戈導致了“第五戰役”的慘敗和諾多族在北方勢力的徹底瓦解。歐瑞費爾自然不會忘記這一點,由於東來人可能和在迷霧山脈活動的半獸人存在聯絡,他期望能從這些人嘴裏瞭解到“最高隘口”的情況——那是目前翻越這道山脈最捷近的路線。當竊賊們被押到帥帳一一跪下時,瑟蘭迪爾也在帳內,挎劍侍立在父親的身邊。

    “你們當中誰來和我對話?”歐瑞費爾坐在靠背椅裏問。

    底下跪著的東來人沒有一個吭聲。由於心底篤定精靈不會殺掉他們,好幾個人的臉上甚至帶點無所謂的神情。瑟蘭迪爾皺一皺眉,離開原本站立的位置,在這些人身後慢慢踱步,最終停在一名黑髮金眸、身形壯實的東來人之後。

    “其餘人的包袱裡只搜到了偷來的食物,而你,留在身上的卻是一把精靈短劍,”瑟蘭迪爾審視著他說,“如果這是首領才能享有的戰利品,那麼只有你,纔有資格留在這兒。”

    說完瑟蘭迪爾看向自己的父親,歐瑞費爾點一點頭。於是其他人被衛兵押了出去,帳篷裡只剩下這一個人類。忽然一聲劍鋒出鞘的銳響,東來人緊張得顫抖了一下——他感覺冰涼的利刃劃過自己的後背,但其實這一劍只向下切斷了反綁他的繩索。收劍入鞘,瑟蘭迪爾回到父親的身邊。東來人抬頭望著眼前兩位氣魄不凡的精靈,尤其是眉目凌厲的瑟蘭迪爾,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我們不怕你逃跑,你也逃不了,”歐瑞費爾說,“站起來,誠實回答我的問題。你們是否常年住在這山上?”

    歐瑞費爾的態度並不倨傲,但嗓音與眼神都充滿威嚴,加之那張無法辨別年紀的睿智面孔,讓東來人覺得自己是在面見人類的至高君王。他起身站直,再彎腰行個禮說:“是的,我的名字叫做烏翻圖魯,是這群人的首領。我們在嚴寒的冬天耗盡了儲藏的糧食,不得已纔來這裏找點吃的。”

    烏翻圖魯迴避說“偷”——這引來瑟蘭迪爾的一絲冷笑。

    “所以你們在夏秋季節,山路不再封凍的日子裏並不缺少什麼,”歐瑞費爾說,“因為生活在西列剛的人類必須經過這附近才能前往泰格林,而他們的馬匹上不可能什麼也不馱運,對嗎?”

    見自己和屬下的營生被一眼看穿,烏番圖魯也不打算遮掩,滿不在乎地回答:“對,我們靠山吃飯,南北商路是我們的地盤。”

    “以搶劫自己的同族為生且不知羞恥……你們這樣的人,是否聽命於魔苟斯的召喚?!”歐瑞費爾忽然聲色俱厲地問。

    “不!”烏翻圖魯瞪著眼搖頭,露出類似於伊甸人驕傲又頑固的表情,“我們既不聽命於維拉也不聽命於魔鬼,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受任何人驅策。”

    “不受任何人驅策……”歐瑞費爾微微眯了下眼,“那你可知道最高隘口的情況?”

    聽到這兒烏翻圖魯意外大笑起來,笑完說:“我早該猜到你們是想透過隘口,可那是痴心妄想!一支上百人的半獸人軍隊在幾年前已經控制了那裏,修建起堡寨工事,連山那邊全副鐵甲的矮人都不敢通行。像你們這樣顯眼的隊伍,離隘口幾哩遠就會被發現。等你們到達的時候,餵了毒的弓箭和繃緊繩索的投石機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

    烏翻圖魯說得輕率又粗魯,但所說的內容不像是假的。歐瑞費爾神色凝重地與瑟蘭迪爾對視一眼,然後說:“人類,我們精靈對魔苟斯的爪牙從不手下留情。除非你願意為自己剛剛說過的話發誓,以你的驕傲和信譽許諾——你和你的屬下將永遠不聽從魔苟斯或者它的爪牙的差遣。那麼鑑於你為我們提供了訊息,我可以放你們自由,還會贈你們一些普通糧食和那把你看來十分中意的短劍,但蘭巴斯你們不可食用。”

    烏翻圖魯的眼睛一瞬間放出了光,臉上的將信將疑在來回打量歐瑞費爾與瑟蘭迪爾之後變作喜悅。他單膝跪下,學精靈那樣將右手貼在胸前說:“大人!若果真如此我將永遠感激你。我發誓,我和我的屬下將永遠不會聽從魔鬼的召喚、受他驅策,只走我們想走的路,做我們山匪該做的事。如有違背,黑暗與悲慘的命運必會降臨在我們身上!”

    得到這承諾歐瑞費爾輕輕做個手勢,傳令官費瑞立刻上前將烏翻圖魯帶了出去,帳篷裡只剩下父子兩人。歐瑞費爾起身爾離開座椅,對瑟蘭迪爾說:“局勢看來很不樂觀,我們須要立刻派出斥候做進一步打探。”

    “讓我和埃勒林去吧,”瑟蘭迪爾說,“不止斥候,我要四十名最精銳的戰士。”

    歐瑞費爾搖一搖頭說:“你已經承擔過押後的重任,我們的家族也做出了犧牲。突破隘口的任務可以交給其他家族去執行。”

    “我的確打算從銀鋒和飛羽家族挑選合適的精靈,”瑟蘭迪爾說,“但我會擔當他們的首領。”

    歐瑞費爾抬起視線,從兒子的眼中看見了不可動搖的決心。他沉默一下說:“我明白你的想法,我可以應允你。不過你要答應我這一戰小心,我不願看到自己心愛的兒子再次受傷。”

    這支執行偷襲的隊伍不久確定了人選:大部分是辛達精靈,少部分是南多精靈,其中一半劍士一半弓兵——都是東進隊伍裡最勇猛的戰士。他們統一由瑟蘭迪爾指揮,埃勒林擔任副將。除了兩位首領騎馬,其他戰士步行。所有精靈都不帶盾牌,只挎劍或背弓,其中一些還帶著連線繩索的抓鉤。這支隊伍於清晨出發,他們離最高隘口還有大約一天半的路程要走。那一日沒有下雪,但天空仍然是毫無生氣的灰色。迷霧山終年不散的霧氣環繞著他們,令前方的一切都變得迷濛。艾希薇就站在霧氣沉沉的山路邊為他們送行,她沒有很靠近隊伍也沒有和任何精靈說話,只是緊抿著唇目送戰士們離去。埃勒林在馬背上朝人群中的妹妹致意,艾希薇勉強笑了一下,跟著扭過頭,似乎是在強忍住淚水。瑟蘭迪爾凝神看她一眼,但不曾出聲。隊伍最終沒有為任何送行者而停留,慢慢融入霧氣之中。

    告別戰士們,聚在山路邊的精靈開始陸續返回營地。等到只剩自己孤身一人,艾希薇終於落下了眼淚。她直覺這一次離別生死難卜,惶惶不安的情緒攫住了她的心。就在她站到渾身冰冷的時候,忽然,濃霧之外傳來噠噠的馬蹄聲!艾希薇趕緊抬眸,見一位騎士正策馬朝自己奔來。行近時高削的身影從馬背一躍而下,徑直走到她面前。此刻的瑟蘭迪爾和普通戰士一般裝束,著灰衣、披軟甲,除了腰挎利劍,身後還揹着強弓與箭袋。他拉起艾希薇的手,將一樣東西放在她的手心裏。

    “我不願在戰場上佩戴它,讓它再沾染血腥。我想,由你來保管會比較合適。”瑟蘭迪爾說。

    “這是什麼?”艾希薇疑惑地問。

    “是多瑞亞斯的榮耀與祝福,是我決心以性命去守護的東西。”

    艾希薇心底一動,趕緊垂眸,見瑟蘭迪爾的手移開,留在她掌心裏的是一枚精巧的白寶石胸針。她熟悉這件飾物,從她第一天見到瑟蘭迪爾的時候起,它就一直戴在他的胸前,閃著彷彿星辰一般的瑩潤光芒。

    “我曾立下誓言,不令它因我而蒙絲毫髒污與羞恥,更永不會遺失它。”瑟蘭迪爾注視著艾希薇說。

    艾希薇含著眼淚笑了,她現在明白了瑟蘭迪爾的深意。不再顧忌貴族或者女性的矜持,她緊緊擁抱住未婚夫披掛甲冑的軀體,用盡全力令自己和對方貼緊。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珍貴的承諾了。我不會再懷疑或者彷徨,從此以後它是你的、也是我的珍寶。我同樣會以性命去守護它,誓言永不遺失。”

    瑟蘭迪爾也抬手回抱了艾希薇,輕柔撫摸她美麗的銀髮說:“在這兒等待,我未來的妻子,我會帶著勝利的訊息和你的兄長一道返回。”

    珍藏彼此的承諾瑟蘭迪爾與艾希薇再次別離,他們都堅信不久就會如約重聚。而與此同時,得到糧食的烏翻圖魯正率著屬下沿一條只有他們知曉的隱秘棧道返回位於山腰洞穴裡的老巢。這處洞穴蜿蜒曲折,內部大小穴相套,本來是矮人的居所。可自從半獸人駐紮在最高隘口以後矮人便遷走了,烏番圖魯趁機帶著屬下住了進去。他們不像矮人那樣明著與半獸人為敵,半獸人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他們常年生活在迷霧山中,不時在南北山道上打劫人類的商隊。由於他們的居所既隱蔽又險要,所以至今並沒有遭到過什麼兇狠的報復。

    但這一回烏翻圖魯意識到情況嚴重——才走到洞口附近就有無數彎刀長矛對準了他們。之後他們被拖進洞裡的大廳,帶到一個腦袋纏滿繃帶的半獸人面前。這個坐在石條凳上醜陋無比的傢伙正是從歐尼恩渡口逃跑的安佛列爾。他吃了敗仗、軍隊折損殆盡,實在不敢回安格巴覆命,因此偷偷來迷霧山投奔自己戍守隘口的近親。一捉住這些山匪,安佛列爾便下令搶走所有人包袱裡的糧食——因為他和屬下也餓得肚子咕咕叫。一名半獸人從烏翻圖魯的身上搜到了那柄精靈短劍。

    捻起銀光閃閃的劍鋒,安佛列爾露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說:“你們東來人什麼時候也做起了‘精靈之友’?對於這一點,恐怕我的親戚卡爾孔多還不知道吧?”

    所有匪徒都緊張得直冒汗,只有烏翻圖魯以鎮定的嗓音回答:“我們不和任何外族為友,卻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們——如果他們身上有被我們看中的東西。”

    “這麼說,短劍是你殺了精靈以後從他身上搶來的?”

    “沒錯。”

    “是什麼時候的事?”安佛列爾問,“要知道,我對殺掉精靈的故事總是特別感興趣。”

    “去年。在去年秋天的時候,商道上路過一個獨自騎行的精靈。我們用了絆馬索,得到了他的財物和這把劍。之後我們焚燒他的屍體,送他靈魂歸西。”烏翻圖魯迅速編造了一個故事。

    這時一名半獸人捧著一個從某位匪徒身上搜來的小包給安佛列爾檢視,裡面包著一些蘭巴斯干糧,還算新鮮。安佛列爾頓時大笑著離開石椅,舉起手裏的精靈短劍抵著烏翻圖魯的喉嚨說:“你謊話說得不錯,可惜,被屬下的貪心出賣了。除了土豆,他還從精靈那兒偷了蘭巴斯。現在告訴我實話吧,精靈在哪兒?他們並沒有走遠對不對?”

    烏翻圖魯默不作聲,哪怕劍尖已經刺破了他的皮肉,血順著他的領口淌下來。其他匪徒雖然都嚇得臉色發青,但見到首領的樣子,沒有一個回答安佛列爾的問題。

    “看起來似乎是些好漢,但不知以後會怎麼樣。”安佛列爾說著把劍扔到一邊,命令將這些匪徒全身綁縛吊到石穴頂上,好讓他們眼看著自己和屬下在大廳裡吃喝作樂。

    這樣過了一夜,終於有名**難耐的匪徒開口了:“請給我點水和食物吧,我願意告訴你們關於精靈的事!”

    烏翻圖魯立刻狠狠地呵斥了他,警告說:“你若聽從魔鬼的差遣必將觸動我的誓言,黑暗和悲慘的命運會降在你身上!”

    “那只是你的誓言,”匪徒急切地反駁,“我不要為你的誓言在這兒被活活餓死或者被殺死。”

    烏翻圖魯不再說話了,只用兇狠的眼光瞪著那人。

    “你是聰明人。”安佛列爾讚揚這名匪徒說,之後令屬下將他釋放,又給了他一隻烤好的土豆。“現在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事吧。”

    “是,大人,”匪徒一面狼吞虎嚥一面回答,“精靈們就在懸崖上紮營,從一條矮人的棧道可以爬上去。我願意帶你們去找那條路,不過找到路了你們要立刻給我自由!”

    “當然,”安佛列爾狡猾地笑笑,“我以首領的身份答應你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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