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逃出生天
寧西涯的腦子裏想了很多。從第一次偷看父親書架上那本《青罡正氣》開始。
能有幸得到柱國將軍收藏的內功心法,自然是有它的不凡之處。
江湖上的人對於功法秘籍的狂熱程度,向來不亞於真金白銀,甚至猶有過之。從內功心法到劍訣刀譜,家傳的總被外人惦記,以至於獨行俠們都不會留下秘籍這種東西,功法傳承全靠口述。各武林門派又大多敝帚自珍,哪怕是內門弟子傳功時也不肯整本示下,以防被居心叵測之人盜取了宗門秘密。
以寧劭的眼光,能被他擺在書架上的功法秘籍至少得符合兩個特點其中之一。要麼夠奇詭,什麼《陰冥九幽掌》什麼《攝魂通天籙》。要麼,夠強橫。《青罡正氣》作為為數不多被寧劭看中的內功心法之一,自然是屬於後者。
寧西涯當然記得,他第一次按照《青罡正氣》修煉時的場景。
炁聚集的順利,經脈執行的流暢,除了在真氣運轉到九九歸一時丹田裏沒能存下一絲,一切看起來都是這麼美好。
寧西涯不信邪,再來!依舊如此。
再來!還是這樣。
再來!
直到被丫鬟紅袖發現寧西涯暈倒在自家臥榻,寧西涯自己都不知道跟這本秘籍較了多久的勁。在那之後,寧西涯再也沒看見那本《青罡正氣》,原本寧劭書房裏那些秘籍也都一夜之間不見了蹤影。
寧劭原以為把這些東西藏起來,寧西涯眼不見,心裏自然也就不會惦記。可寧劭不知道的是,大堂桌角下的《混元心法》、皇上親提“國之柱石”匾額後面的《清乾訣》、花園涼亭瓦縫之間的《金剛本經》,寧劭藏在府中的這些秘籍,無一例外,早就不知被寧西涯翻了多少遍。
寧西涯一次次滿懷著希望,又一次次深深的絕望。不管是什麼功法,只要歸於丹田,定會像之前那樣,前功盡棄。
那是寧西涯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被當頭潑了盆冷到刺骨的水那種寒意。
“做一個將軍府裡的紈絝少爺,總比將軍生了個不能習武的廢人要好的多吧。”
“我難道......”
一個激靈,在寧西涯腦海中不斷重演的過去戛然而止。緩了緩神,才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發間潮溼,穿著睡袍的妙齡女子。衣著看似隨意,實際上捂得嚴實。胳膊上的面板大概是因為剛剛洗過澡的原因,白裏透紅,惹人喜歡。高挑的鼻樑掛著靈巧的鼻頭,目秀顏清唇紅齒白,只是那兩條眉毛不像尋常世族小姐那般精細,反而更像是哪家的公子,平頭劍眉乾淨利落。
寧西涯當真是廢了好大力氣才把眼前這個自說自話的女子和之前那個騎馬跨刀的大當家拼到一起。
然後,又廢了好大力氣才壓下自己想要驚叫的衝動,或是已經被驚得叫不出來,只能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睛看著那個不知道怎麼出現在這個房間裡的算命先生。
“傻子不是瘸子,走路可用不著人攙!”
“其實......”不等葛老頭有什麼動作。
大當家回手便是一記手刀,奔著葛老頭脖頸而去,呼呼帶風,沒有絲毫手軟。轉身時右腿不忘向後踢出,還有點溼漉漉的腳丫直直的攻向寧西涯下頜。寧西涯雙手拄床稍一用力,帶著身體往後蕩了幾分,堪堪躲過,忙去看葛老頭。才發現大當家那來勢洶洶的一記手刀對葛老頭來說竟是毫無效果,葛老頭就那麼站在這,任由大當家的手刀砍到脖子上。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寧西涯喊道,聽了大當家的自言自語,寧西涯雖是心不在焉,但也瞭解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誤會?一個裝成傻子,一個滿嘴謊話,一個被我綁了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到我身後,你說這是誤會?”嘴上這麼說著,手上的動作卻一點沒停。連削帶打,又踢又踹。打的虎虎生風,看著拳拳到肉。甚至寧西涯的臉都隨著大當家的出拳節奏一下一下的抽搐著。連連喊著“別打了!快別打了!”
只是寧西涯忽略了葛老頭面色如常紋絲不動,只有大當家越打下去越是心驚。心下想到“我雖自謙算不得什麼武林高手,但全力下去,一拳也足以擊斷三人合圍的藤樹,前幾式我留了餘地,現在已經使出全力對這老頭還是無可奈何。”
又一滴晶瑩順著眉尾滑下,不知是汗還是水。打入葛老頭體內的勁力如泥牛入海了無蹤跡,大當家也知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聽到寧西涯的叫聲就當找了個臺階收拳背手,裝作一副尚有餘力的樣子“你得給我個合理的解釋。”然後小步踱著,背朝掛著自己衣物和佩刀的方向若無其事的靠去。
寧西涯長出口氣,急忙爬下床來,上下打量,看著葛老頭好像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
“放心吧,我沒事。”葛老頭氣息勻稱,絲毫不亂。說著拍了拍寧西涯抓著自己胳膊的手。
寧西涯轉頭看向大當家“我們......”剛欲說明。
大當家在背後摸刀出鞘,一個箭步,正要揮下。
一聲急促的哨聲讓大當家的愣了下神,接著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土匪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大當家的不好了,楚兄弟,呸,楚河那廝帶著官兵殺上來了。”
門一開,便聽到有小隊騎兵的馬蹄聲,夾雜著冷兵相接的清脆聲,伴隨著官兵們的喊殺聲,一股腦的朝他們涌來。
大當家恨恨地看了眼寧葛二人,刀尖一挑,隨便挑了件衣服便衝出房去。
“什麼情況?”
“不可說。”
大當家衝了出去,顧凱見縫就鑽了進來,不知道從哪搞了件衣服套上,鼓鼓囊囊的一點也不合身。看這倆人還在愣神,忙說道“管他什麼情況?反正咱先溜了。”
顧凱見寧西涯已經恢復如常心底也是鬆了口氣,沒再矯情什麼,把寧西涯那把已經充到土匪庫房裏的劍扔了過來。
“傻少爺,你的劍。”
寧西涯伸手接住,呆呆的問到“外面...我們,怎麼走?”
“當然是跟我走。”葛老頭笑道,也不顧這兩人反應,伸手抱住兩人便掠了出去。出了大當家的閨房門,葛老頭左腳點地,輕輕一躍便上了房頂。寨子裡的瓦房很少,大多都是茅草屋頂,葛老頭就這麼帶著兩人在上面閃轉騰挪,也不管土匪和官兵打做一團直直的往寨子口飛去。
不知是哪個眼尖的官兵看到他們,大聲招呼道“別讓他們跑了!”組織一隊人馬就追趕而來。
半柱香後,三人在山腳站定,一路被葛老頭抱著的寧西涯和顧凱上氣不接下氣,喘個不停。反觀葛老頭倒是毫無疲態,只是鞋底像是被磨的又薄了幾層。身後的追兵早就被甩的不見了蹤影。
看著山寨方向的火光,寧西涯沉吟了一會“她們,好像不是壞人。”
“壞人也會找各種理由把自己包裝成他以為的好人。”顧凱接話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是因為壞所以壞的。”
這句話裡透露出的“老*江湖”氣息引的寧西涯和葛老頭雙雙側目。
“我爹說的。”說著一解上衣,鼓鼓囊囊的衣服像天女散花似的從各個角度掉落一些零碎東西。“咱的銀票不都被那群土匪搜去了嗎。”
顧凱的表情滿滿的得意,“給傻少爺拿劍的時候,我看那群土匪的庫房裏有這些東西。”滿意的叉著腰,完全不在乎被那件襖子捂出的一身的汗。
“我看了,這上面可都是鑲了寶石的。怎麼看,跟傻少爺之前那劍鞘也差的不多。咱找個當鋪給當了,分你們倆一人一成,怎麼樣?”顧凱眼睛冒著精光。似乎已經在為自己馬上要走向的人生巔峰拍案喝彩了。
寧西涯瞄了眼地上的東西,捂著額頭轉過身去。葛老頭這次竟也丟了算命先生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一貫作風,學著寧西涯的樣子背過身去。
“你拿了一捧子的胭脂水粉是要唱戲麼。”
“什麼?這是啥?”
“你費盡心思抱出來的這些的寶貝罐子,就是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那上面鑲的亮晶晶的‘寶石’不過是爲了吸引小姐們目光的贗品。”寧西涯啼笑皆非的搖了搖頭。
顧凱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那一地的瓶瓶罐罐欲哭無淚。“這...真當不了?”
“你就是擺攤賣也賣不了幾兩銀子。”
“那我們怎麼辦?這分文沒有的,還怎麼去九嶷山啊。”顧凱隨便抓起一盒水粉朝寧西涯二人拋去,二人齊齊轉回身來捂著口鼻。寧西涯用袖子,葛老頭用平金,呼扇著眼前薰的嗆人的飛粉。看得顧凱坐在地上笑的都要背過氣去。
“你剛纔問什麼?”寧西涯突然問到。
顧凱收斂笑容順著寧西涯的目光看過去。
兩個人看著葛老頭手裏那寫著“算皇極先天數,知人生死貴福。”的白幡平金會心一笑。異口同聲的說道“葛老頭,靠你了。”
眼見著天色將明,三人商量著趕緊進城找個人多的地方支個攤子,好讓這算命的多賺點銀兩以供吃住。
顧凱起身跺了跺腳,順帶著又朝著那一堆的水粉踢了一腳,嘴裏還唸叨著“都他媽怪你不值錢。”
只見那盒被顧凱賞了一腳的水粉並沒有重蹈前面那盒的覆轍,在地上跌跌撞撞顛了幾顛後,蓋子磕到一顆石子飛的好遠,盒子則安安穩穩的轉到一邊,從裡面不緊不慢的滾出了一顆圓圓滾滾,卻在整個過程中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的......
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