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大誤會
一座無名山上的無名山寨今晚熱鬧非凡。整個寨子燈火通明,酒香彌散,跑腿的嘍囉樂不顛的往寨子門口替天行道的橫匾上掛著紅綢緞花。橫匾底下“往左,往右”的指揮吵吵鬧鬧,就沒停過。
寨子的糧庫裡,寧西涯三人分別被綁在三根樑柱上,雙手背後,大拇指粗的麻繩捆的結實。腦袋被黑布袋子套著,透過佈線間的縫隙,看不到一點光明。只有斜著眼睛收著頭才能在黑布袋子下襬的縫隙中看到幾根散落在地上的枯黃雜草。
聽著外面有人用嗩吶笨拙的吹著明天將要演奏的喜樂,寧西涯嚥了口唾沫,喉結一上一下緊張的很。
“他們沒有人在這看著。”是葛老頭的聲音“放心好了。”
“呼~”顧凱長出口氣,接著罵道“這賊娘們!咋就相中這傻少爺了,媽的,一百兩銀子打了水漂,還把咱幾個搭進來了。”朝著葛老頭聲音傳來的方向偏了偏腦袋“從長計議,從長計議,現在人都被綁這了怎麼計議?明個這傻少爺就要跟那賊娘們拜堂成親了,真要當這便宜壓寨少爺倒也不虧,關鍵是之後呢?咱咋脫身?”
“怎麼就不虧了?”寧西涯反駁道“黑瘦子,咱倆的事還沒完!別以為我忘了你是怎麼編排我的,李二狗?傻少爺?缺心眼?我從小到大還沒有誰敢這麼跟我說話。”
“不從長計議難道看你在那送死?沒有意義,而且其實......”
“怎麼就沒有意義?我能撂倒那賊娘們就行唄,那幫土匪看他大當家的在我手裏還不投鼠忌器服服帖帖的。”顧凱雖知道當時的情況,別說裹挾大當家,就是把這群人全都撂倒,他們想要逃走也是不可能的,這隊人馬把地利運用的如此精密,又怎麼會不留後手全員出動。但還是嘴硬的不肯承認。
歪頭朝著寧西涯的方向“編排你怎麼了?你是不滿意李二狗,還是不滿意傻少爺?說你缺心眼你還真是缺心眼。你又從來沒跟我說過你姓啥叫啥,家裏幹啥的,我不編的飽滿一些,可信度高點,我們怎麼矇混過關。”
“我可是柱...”
“我管你是誰!你拿錢,我賣命,誰也不欠誰。剛纔我就是衝上去跟他們拼命,死不死的都不用你可憐我。但這會兒你給我收起你那少爺脾氣。”顧凱的聲音有些沙啞“這兒,沒人管你家裏有沒有錢,有沒有權,他們只在乎你拳頭夠不夠大,實力夠不夠強。是能一劍蕩平土匪窩,還是他媽的只能憋屈的被綁在這等著當他孃的壓寨少爺。”
“這兒他媽叫江湖!”
寧西涯愣住了,人生中第二次像是被當頭潑了盆冷到刺骨的水,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黑的有點模糊。
顧凱說完這些,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有點頹然的砸了砸嘴,嘆了口氣。小聲說道“對不起,我...我只是,我只是太緊張了。我怕沒保護好你,我怕不能把你送到九嶷山,我怕...這單生意被我搞砸,我會內疚。”顧凱完全看不到寧西涯的反應,也沒見寧西涯說話,反而更緊張了幾分。“傻少爺?傻少爺!”
外面的喜樂聲不知什麼時候就停了。
“掛這東西幹嘛?”大當家的路過,嘴裏叼著半截稻草,見一堆人忙活著把山寨草屋都裝上土裏土氣的大紅綢緞,愣了下,問到。“還有,叫那邊那幾個快別吹了,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大當家的,這不明個您要納那個壓寨少爺麼,兄弟們尋思著把這寨子好好弄弄,咱也跟著喜慶喜慶不是?”一個在下面指揮高低左右的嘍囉答到,邊說,邊向吹嗩吶的土匪擺擺手,叫他趕緊停下。
大當家的一腳踢在答話嘍囉屁股上“別給我整這沒用的,把這些紅紅綠綠的東西都給我撤了。”
嘍囉捂著屁股一蹦老高,忙不迭的招呼還在梯子上面拿著紅綢子不知所措的土匪們:“還愣著幹嘛啊,大當家的話聽不見麼?趕緊的。”
邊說著自己還表演一個大跳,拽著綢子往下扯了一把。好不滑稽。
看的大當家的噗嗤一樂“你過來。”
那嘍囉忙不迭的附耳過去“你去把那傻少爺帶我房裏來。”
“現在嗎?”
“嗯”
“當家的,您這...明個就成親了,今個要是用了貨,怕是不妥吧。”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飛起又是一腳。
那嘍囉這回沒等大當家這腳沾到屁股上就一溜煙的跑沒影了,嘴裏不忘大叫句“遵命!”
“這崽子!”大當家搖了搖頭,嘴角噙著一抹笑意。
“傻少爺,傻少爺?”顧凱此時也不知怎麼辦纔好,看不到寧西涯的狀態,叫的越來越焦急。
“咳咳...”葛老頭咳了一聲,“有人來了。”
顧凱這才聽見有腳步聲朝著糧庫的方向越來越近,急忙閉嘴噤聲,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吱嘎~
透過黑布袋子能看到一點模糊的光。
接著就是一串離寧西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嘍囉給寧西涯解了手上的麻繩又摘下套頭的袋子,寧西涯本該因為強光刺眼而感到不適的眼神依舊那麼直直的盯著一個地方,沒有絲毫躲閃。看起來甚至比被綁來時更呆傻了幾分。
“喂,跟著我走,聽見沒有。”嘍囉見寧西涯呆呆傻傻的樣子似是聽不懂自己說話,便用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寧西涯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目光呆滯的有點死氣沉沉。“還真是個傻子。”說著就抬起寧西涯胳膊往外走去。
“少爺!少爺!好漢,你要把我家少爺帶到哪去?你們可不能傷他”顧凱聲音裡似是有點哭腔,盡力接著演下這場主僕情深。
小嘍囉在大當家那吃了個癟,心裏本就憋著火,拿起剛剛綁著寧西涯的麻繩,對著顧凱赤*裸的上身就是兩下,在顧凱黝黑的面板上加上兩條鮮紅的印子。“你小子哪來那麼多話,我家當家的心情好,今晚就要跟你家這傻小子圓房。怎麼?你還要去參觀參觀?”回頭看了看被自己抬著的寧西涯嘀咕一句“真不知道當家的看上這傻子哪了?唉~”
寧西涯被抬到大當家的房間,寨子裡的土匪們自覺的不再搞出什麼大的聲響。該執勤放哨的執勤放哨,該回去睡覺的回去睡覺,有一波人數不少的土匪要去大當家的窗戶下面聽動靜,都被遂龍谷那個領頭的壯土匪擋了回來。只是,那個壯土匪自己有沒有偷聽,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當家的房間佈置的一點也不像山寨大當家,反倒有幾分江南那邊軟糯女子深閨內閣的意味。進門,一個畫着鴛鴦戲水的木質屏風擋住了後面簾垂四面的香檀閨床。紫竹的燈架上罩著紅色的燈籠,旁邊便是擺滿了不知從哪裏劫來的瓷器擺件的檀木博古架。從擺件到軟簾,整個房間精緻典雅,只是少了尋常女兒家梳妝的案臺,和那些瓶瓶罐罐的水粉胭脂罷了。
寧西涯此時正坐在大當家的閨床上,頭上還蓋著那嘍囉在前院隨手撕下的那把紅綢。
吱嘎~
然後便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像是有誰光著腳走在地上,腳底又沾了水似的。
大當家的輕輕揉著後腦,頭髮因為溼潤的原因還一縷縷的黏在一起,前額的碎髮處有一滴水珠不自覺的順著眉尾向下滑落,繞過耳垂直接滴落在鎖骨上,繞了兩圈才戀戀不捨的滑入另一道溝壑。
大當家看著寧西涯坐在自己床上,皺了皺眉頭,一臉嫌棄的掀了那粗製濫造的“蓋頭”。
寧西涯一動不動,甚至連睫毛的弧度也沒被風帶著偏了一下。
“行了,別裝了,從實招來你們什麼路子,姑奶奶我心情好還能饒你們一命。”
“......”
“不說是吧!還跟我演是吧!”大當家用手指把頭髮又往後抓了一抓,盯著寧西涯那失焦的眼睛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行!我陪你玩,不得不說你們編那故事已經幾近完美。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能編出那麼天衣無縫的謊話。要說不是提前準備好的,你信麼?”說著從身後的按臺上拿起一塊軟香小點就扔進嘴裏。含含糊糊的說到“反正我是不信。”
“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你們在說謊的嗎?”大當家把糕點嚥了下去又用手輕輕拍了拍胸口。
“我們這個寨子建起來也有將近十年了。起初來這當綹子的,都是被官府收了田的農民,和家裏有人病重或是痴傻的喪失勞力的工人。有的孤身一人,有的舉家前來。到了這,拜個香,磕個頭,喝口酒。就再不用愁吃喝。上任當家的定的規矩,哪怕就剩一口,也得分給弟兄們。”
“因為這個規矩,我們寨子壯大的速度......”
“人越來越多,關於經濟的問題,他們可以不想,可以只想著吃喝。我不行,全寨的壓力都在我的身上。我能怎麼辦?”當著寧西涯的麵,看著閨房裏只有兩個人,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剛洗過澡整個人狀態放鬆。大當家的把這些年從沒對人說過的話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起初我們劫些大戶人家的商隊,那群雙層面皮的大老闆,運貨走我這條小路的,哪有一個是乾淨的?我們這也對得起前堂那“替天行道”幾個大字了。”
“前些天干了一票,我們本就該收手了,可是我收到訊息,聽說哪個大官人報了官,還不惜出重金請官府過來剿匪。”
“是不是很驚訝,你們的計劃早就在我的盤算裡面了。”
“三個人,不是商隊,沒有走私,你走我這條路幹什麼?還不是被官府派來打探虛實的?那小子提前準備好故事就是佐證。”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傻子我見多了,麻煩你在下次演傻子的時候注意下。”大掌櫃搖頭晃腦的說了一堆胸有成竹的推測,然後看向寧西涯不知什麼時候恢復正常,此時甚至透露著驚訝的眼睛。“傻子不是瘸子,走路可用不著人攙!”
下一刻大當家的表情變得比寧西涯更為吃驚,因為他在寧西涯的瞳孔裡看見了一個拿著平金的算命老頭正站在她身後,一臉深不可測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