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得而復失
寧西涯並沒注意到許廣知眼神的落寞。
自顧自的啃著雞腿,“荷歡...菏歡,好名字,倒是很配這吃食。”
許廣知眼中的落寞更濃了一分,“來!兄弟,喝酒!”端起酒碗朝著寧西涯比劃一下便兀自仰頭飲盡。
寧西涯這才注意到許廣知的神情有些不大對勁,應是自己多言而失。想要再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隨著許廣知乾了這碗看起來有些渾濁、粘稠的酒。
一碗下肚,舌尖倒是沒什麼感覺。從喉嚨到胃部,卻有一股暖流扶搖直下。帶著丹田,乃至整個身體都暖了幾分。
“許大哥,這是什麼好酒,這一碗下肚好生舒坦。”寧西涯總不能任由場間的氣氛凝重,最後二人一人一口雞肉而後對坐無言。率先開腔打破沉悶的氣氛,眼睛放光的問到。
許廣知則是看著那隻被扭扯掉兩隻大腿的荷歡雞“不過是普通的花雕罷了,沒什麼稀奇。”
“花雕什麼的,我又不是沒喝過。就是邵陽府供上來的上好上好的花雕我也是嘗過什麼滋味的。可比不了這壇,這般醇厚通透。”寧西涯說道,也不知他是真的想問些關於這酒的問題,還是不死心好好的月下對飲的氣氛變得凝重如斯。“許大哥,可別想蒙我!”
許廣知仍舊看著那荷歡雞,說道“真的只是普通的花雕,不過存的時間倒是久些......”說到這,許廣知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麼,看向寧西涯,眼神中居然帶著點絕不該出現在他這種人臉上的希翼。
“兄弟,你說。這世上是不是總有些事物,放的越久,反而越有味道?”
“那是自然,你這花雕不就如此?”寧西涯自然看得出許廣知另有所指,雖不知他具體指的是什麼,可這種期盼別人回答自己想要的答案的神情,實在太令人難以拒絕。寧西涯思考了一下便笑著答到。
“哈哈哈!好!”許廣知大笑到,搞得寧西涯有些摸不到頭腦。
這紅衣刀客的喜怒來的太快,也太過無常。
這樣的人,在別人眼裏可能是個不易相處的存在。但在寧西涯看來,這許廣知卻有著大部分人難有的耿直通透。
反而促著寧西涯更想去了解這個人的故事,這個人的喜悲。
許廣知喃喃的說著“好!忘不掉就好...忘不掉就好!”又自顧自的倒了碗酒,看著寧西涯的眼神中帶著點感激“兄弟,謝了!”喝完這碗酒,許廣知彷彿又變成了那個灑脫刀客。從表情上再看不出半點剛剛的狀態。
寧西涯雖是不懂許廣知為何這樣,卻也還是跟著又喝了一碗。
這一碗酒下肚,丹田溫熱的感覺來的更為強烈。不覺之間,寧西涯覺得自己體內炁流動的速度好像變快了幾分。
只見許廣知左手拿著荷歡雞的雞腿,右手兀自把刀抽了出來。
寧西涯見狀,也不好現在探查自己體內的情況。看著許廣知抽刀,寧西涯剛欲張嘴說些什麼。便見這紅衣刀客在這破敗房子裡舞了起來。
許廣知此刻自然是沒有使用內力,甚至就連身體的力量也沒有呼叫發揮到極致,只是這麼輕柔的舞著,不像是一個冷厲的刀客,更像是絕色的舞女。那把剛硬的大刀,此時在許廣知的手裏,都彷彿是袖帶那般飄逸自然。
這種矛盾的錯亂感,讓寧西涯忍不住心頭暗暗稱絕。
月光下,茅屋邊。混著荷歡雞的清香,藉着老花雕的餘味。許廣知著一襲紅衣於如墨的夜色中跳的恣意,舞的痴醉。宛若一顆被刻意點在美人額頭的硃砂,兀然,驚豔。
寧西涯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突然間跳起舞來的刀客,感受著這支無人伴奏的舞裡面的痴纏怨懟、婉柔後悔。直至許廣知回臂收刀,寧西涯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只是靜靜的看著許廣知舞完。那把鋒利無匹的寶刀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觸斷了紅衣刀客額前的一綹頭髮。碎散的青絲搖搖墜地,被這晚風一吹便無處尋其蹤跡,就彷彿從未在這世上出現過一般,沒有任何意義。
寧西涯心底喃喃自語“或許...這世上總有些事物,放的越久,便越發寡淡。寡淡到被風一吹便能吹散,有天大的本事也尋不回它們分毫。但...尋不回,那...便不好嗎?”
還未來得及深思,便見著許廣知還沒收刀入鞘,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寧西涯急忙上前檢視,才發現這人只是醉倒,昏睡過去而已。
寧西涯搖頭苦笑“這才兩碗酒,就這樣了?”心底卻是鬆了口氣。收拾好這酒這雞。揹着許廣知出了院子,走了好遠纔看到星星點點的人煙。叫了駕馬車,回到客棧。
回客棧時李慕蕁屋子的燈已經熄了,寧西涯便沒再打擾,從許廣知身上翻出鑰匙,回到房間。幫許廣知把那件暗紅的袍子褪了下來,把他安排在床上躺好,又打了熱水,擰了條熱毛巾敷在許廣知額頭,纔算作罷。
寧西涯這堂堂將軍府的三公子何時做過這些事情,以前淨是他自己去天香樓搖搖快活,紅袖幫他更衣醒酒。可此時做起來竟沒有半點生疏,得心應手的很。寧西涯搖了搖頭自嘲一下,轉身走至桌案邊盤膝而坐,這房間在外面看有些破敗,好在內裡空間夠大,足夠這兩人安然過上一夜。
寧西涯人雖坐下,腦子裏卻全都是剛纔在月下舞刀的那團紅影“許大哥,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把腦海中的這團影子甩了出去。寧西涯便覺察剛纔那兩碗酒下肚之後,丹田處傳來的溫熱感越來越明顯。
忙收念安神,想要仔細查探一下自己那漏炁丹田此時的狀況。不料剛一安神入定,寧西涯體內的炁便不受控制的流轉起來,寧西涯暗道一聲不好。
之前在九嶷山獲得那無上內力之後,寧西涯便再沒有催動過體內的內力執行周天,只是讓它們安靜的存在經脈之中,使用時便直接由經脈轟出,為的是,不至於在內力流轉的過程中加快流逝的速度。在最後都歸於丹田時便四處溢散,到頭來仍是那個沒有內力,又修不了炁的廢人一個。
即便如此控制,寧西涯體內的內力其實也早已經在不斷的溢散中到了一個瀕臨枯竭的程度。
也正因如此,很多帶有經脈執行之法來加強威力的劍招輕功,寧西涯都沒有修習。好在寧西涯在這期間煉體練得刻苦。這來之不易又稍縱即逝的無上內力,也總算髮揮了些實際的作用。
但此時,寧西涯體內這些沉寂了很久,卻又為數不多的內力,竟然都躁動了起來。在寧西涯的體內瘋狂運轉,根本不受寧西涯的控制。
寧西涯早就知道這些原本便不屬於他的內力總有溢散光的那天,可此時卻是完全沒有準備好跟自己這個“稱得上高手”的實力來一次痛快的告別。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點讓自己成為強者的內力,一圈一圈的在經脈中不斷奔騰,最終消逝在自己那個漏炁的丹田中。而自己對此卻完全無能為力,根本沒有辦法讓這些躁動的內力平復下來。
這種無力感,就好像寧西涯第一次發現自己丹田漏炁時一樣,甚至更為強烈。
有些事情,只有在你體驗過後,纔會知道那種感覺的美好。得而復失的痛苦往往比一無所有時來的更加強烈。
寧西涯知道自己這一覺黃粱美夢就要醒了,也知道自己並不會放棄尋找變強的途徑和機會。但卻對自己要面對的人和事沒有半點預期,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不知該怎麼努力。
寧西涯感受著身體裡的內力執行著自己熟悉的周天,吐納之間又裹挾著天地之炁進入體內。若是正常人,便只需讓這逐漸壯大的炁團歸到自己的丹田之中,便能為自己所用,也便是常說的內力。而寧西涯卻是拼了命的不想讓這些炁團流入丹田。
炁團執行的越來越快,越來越流暢,就像往常一樣,九九八十一個周天。寧西涯身上全是汗水,就連外袍都有些汗液浸了出來。
最後一個周天,迴歸丹田。
那炁團在一瞬間四溢而逃,寧西涯身上的衣服還是像之前那樣,被這些溢散的炁蒸的很乾。
寧西涯再也坐不住,身體往後直直的靠了下去“就這樣?結束了?”眼神空空的沒有半點神采。腦中一幕幕過得都是九嶷山自己一劍劈山尖,許廣知月下舞刀影,夾雜著葛老頭,大長老,顧凱,假卓哥。這幾個月很短,但於寧西涯來說,恍若隔世。
“不對!”寧西涯的腦袋纔剛碰到後面的牆體,便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緊接著便是一陣狂喜,收念安神內視仔細,只見那丹田之中的內力並沒有完全溢散,而是留存住了一絲,宛如整個世界唯一的火種,在寧西涯的丹田中熠熠生輝。
寧西涯眼神放光,嘴角難掩的上翹起來“剛纔的內力不是溢散,剛剛那個...是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