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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今夕閣

    花街柳巷秦樓楚館,燈火通明中有盛妝豔裳的姑娘們在靡靡的絲竹音裡摺疊起舞,顧盼間眉眼滿滿的都是放蕩與多情。

    這是一條繁華的花街,脂粉甜膩的香氣籠罩在整條街的上空,一條河繞著錯落林立的樓閣潺潺流過,河心中月影浮動,微瀾的河水映著岸上徹夜不熄的燈火和玲瓏樓閣,彷彿一卷輝煌的長卷緩緩展開。

    而這條花街最負盛名的便是今夕閣。原因無他,今夕閣的兩大花魁別說在雁翏城,哪怕是整個天元王朝都很出名。

    “……你的故人?”顧流殃看著眼前“今夕閣”三個大字,臉色有些扭曲。他雖然在王府裡不受重視,可是到底是王府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教導他的夫子也是大儒,心裏對花樓之流還是心有不屑。

    “我還當他是故人。或許只有我。”留陽挑挑眉,打趣道,“你若是不願就在附近尋個客棧等我,我怕是要在裡面磨幾天。”

    顧流殃的臉色又黑了幾分:“我跟著你。”

    留陽讚許地點點頭,拍拍顧流殃的頭頂:“這纔對嘛,一個男人怎麼能怕進花樓呢。”

    兩人剛進來就見一個女人滿面笑容地迎上來,年過而立衣飾華麗,大約是今夕閣的鴇母:“喲,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生得這般風流人物,今兒個今夕閣真是蓬蓽生輝啊。”

    留陽勾著唇輕佻地一笑,倒是頗有幾分浪蕩子的意思:“媽媽手下的兩個花魁豔名在外,故而在下特意不遠萬里,想一窺兩位姑娘容色。”

    鴇母看著他的佩劍一愣,隨即又扯著手帕賠笑道:“可……話已至此,我也不瞞這位爺,今夕閣如今全靠青梧和紅藥撐著,我也不好勉強她們兩個;更何況這兩個本就是今夕閣招牌,若只有錢財是不夠的,這還得看兩位姑娘心情……”

    她說到這兒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盯著留陽,指尖聚氣。其實今夕閣能屹立十九年不倒,除去委實出色得不似是風塵中人的青梧、紅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樓裡上至姑娘下至僕役全是爐鼎體質。換而言之,今夕閣明面上做的是常人生意,暗地裏卻不知接待過多少修士,能做到這個地步的今夕閣理所當然有自己的關係網,鴇母之前不過瞥了留陽的佩劍一眼就知道了面前這個青年的身份。

    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男子竟然是六年前突然崛起的留陽劍。

    說起留陽劍,在修真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並不是什麼好名聲。他原只是一介散修,籍籍無名,本該在修真界永遠地沉寂下去,但是他在六年前卻像是著了魔一樣,提著一柄留陽劍,以一人之力屠盡與他無冤無仇的烈風門,手法殘忍而利落,舉世皆驚。犯下滔天殺孽的他很快就被打入魔修一道,被正道懸令追殺,位居誅魔榜第三十六名。可說來也奇怪,留陽劍就像是落經過長空的流星那樣,短暫而耀眼地劃過,其後就是無跡可尋。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正如無人知他從何而來姓甚名誰。

    “嗯,這樣嗎?”留陽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扔給鴇母,“那就給我間上房。時間還長,總有能見面的時候。”

    “這……”

    “好眼生的公子。不知公子來今夕閣,是爲了見誰?青梧?還是我?”

    喧鬧的人聲忽然低落下去,顧流殃好奇地抬起頭,首先看見的是迤邐於地的黛藍羅裙,流水似的拂過紅木梯階,一雙不著一物的瑩白玉足時不時從裙襬下鑽出來,莫名有種貓一樣的驕矜;而後是細軟的腰身、白皙的手指,一張臉半遮半掩,絹扇之上露出的眼睛漂亮而圓潤,眼尾洇著淡淡的胭脂色。

    顧流殃忽地心頭震動,不由自主地扯著留陽的衣角往他身後躲了躲。

    留陽眉梢一揚:“紅藥姑娘?”

    “雖是第一次見面,紅藥卻覺得與公子一見如故。”紅藥扶著扶手側身而立,一雙眼睛盈盈地掃過來——她應是風流嫵媚的那一類美人,隨意瞥過來的眼神也像是春日裏碧綠柔軟的池水,春情氾濫,“不知紅藥是否有幸請公子一聚?”

    “辜負美人乃平生第一憾事,豈敢不從。”留陽牽起想要離開的顧流殃的手,悄悄屈起食指用指尖在他手心扣了扣。

    這是出門前留陽告訴他的危險警示。原本還想偷偷溜走的顧流殃立馬乖乖地跟著留陽上樓了。

    “還請不要嫌棄紅藥房內簡陋。”紅藥含笑說道,自己往琴前一撩衣襬坐下,用來掩面的絹扇放在一邊,終於是將自己的臉全數暴露出來,“公子請坐。”

    留陽搖了搖頭:“紅藥姑娘說笑了,姑娘容色之盛,怎會拘得身處何處?見姑娘容光,如置身瓊樓仙境。”

    “公子真會討人歡心。”紅藥懶懶地抬起眉眼,她臉上大約是殘妝未淨,眼角和嘴唇上還留著一層極薄的胭脂的妖冶顏色,其間混著細細的金粉,微微閃著稀碎的光,“我只當公子是位有情郎,卻不想也是個慣會招惹姑娘家的浪蕩子。”

    “這世界哪,多情總被無情誤。”

    “千金不買美人笑,更何況是紅藥姑娘這樣的稀世美人呢?”

    紅藥彎彎眉眼,以袖掩嘴而笑,卻是話鋒一轉:“哦?難不成公子竟對紅藥一見鍾情?”

    “楚烈冕下就不要開玩笑了。冕下千金之身,留陽不敢僭越。”

    顧流殃聞言攥緊了留陽的手。

    妖族七妖王之一,虎王楚烈。

    “那是……青梧?”紅藥,或者說是楚烈歪了歪頭,饒有興味地看著緊繃的顧流殃。

    “弱水三千,一瓢足矣。”留陽拱手,不置可否。

    月讀醒來的時候只看見眼前黑漆漆一片,四肢傳來沉重的束縛感,粘稠的腥氣撲面而來,叫人幾欲作嘔。

    “陌仙師?”輕輕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來人手持一盞小巧的青銅燈盞,用手小心護著掌心上小小的一簇火苗,“您醒了麼?”

    那女子面目清冷發挽長簪,膩白的肌膚籠罩在溫暖的輝光裡,乍一看有種近乎於悲天憫人的美感。只是被她掌心的燭光照亮的那部分房間與她的相貌極不匹配——青石的地板冰冷堅硬,其上潑灑著大片濃墨似的斑駁汙跡,形狀奇詭,像是什麼猙獰的圖騰。

    月讀嘗試著想動一動手臂,最終卻只是徒勞。他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然而只有手指微微蜷曲起來,整隻手臂、整具身體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陌仙師不必掙扎了,這是縛仙索,您掙不開的。”女子低眉順目一派柔順,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小女子此番請您前來,只是想要一件東西。”

    “您的鳳尾綾,”她伸出手穿過月讀的長髮,精準地抓住系在發間的細細的素色長綾,“非常漂亮。”

    “那也不是你的東西。”

    “話可不能這麼說。”女子輕輕柔柔地一笑,拔出髮髻間唯一的簪子——那根簪子較尋常髮簪要長,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閃動著不祥的花青色光芒,簪頭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開了花的青竹,“死人的東西,誰管得了它歸誰?”

    說著尖利的簪尖便直刺月讀的脖子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被女子撈在手裏的鳳尾綾一時綠光大盛,迅速地將月讀整個人包裹起來,而鎖在手腕和腳踝上的縛仙索在這陣光裡被迫剝落,化成齏粉。女子神情一變,隨手結出一個咒印,飛速倒退了七八步。詭異的長簪在她結印後開始劇烈地抖動,簪頭的青竹竟漸漸萎謝下去,花穗如有生命似的紛紛仰起頭來,看上去有種即將撲擊獵物的蛇群的錯覺!

    與女子相對的,月讀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他在三生幻青蓮裡看得清楚,知道這個世界走的是技巧流,咒術法陣層出不窮,那根詭異的簪子應當也是什麼法器……壞就壞在月讀對這些東西一無所知,他在出雲國學的是最簡單最純粹的,力量碾壓。

    管它是什麼,毀了那根簪子總沒錯!

    月讀輕拍床榻直奔長簪而去,化掌為刃想要將那根長簪直接斷成兩截。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那根簪子竟然軟得就跟豆腐似的,一點也不驚心動魄地就碎了。

    長簪碎裂,天旋地轉,月讀只感覺到眼前一花——密室不見了,女子也不見了,他站在開得雲蒸霞蔚的花圃裡,腳下的土壤溼潤粘稠,有沾染著暗紅血跡的枯骨從裡面翻出來。

    四日後。

    有人撩起留陽房內豔紅的軟障子,刺繡著青竹的袖子滑下一截,細瘦的手腕上四五隻素銀的細鐲子叮噹作響。

    “青梧姑娘。”留陽從屏風後麵轉出來。

    青梧冷冷地一點頭。

    留陽從腰間摸出一條長約七尺、寬一寸的素綾帶子遞過去。

    青梧麵露疑色,仔細地打量著手中的素綾。

    素白的底色,瑩然生輝,在一端的末尾用豆綠色絲線繡著一個“陌”字。

    “此為鳳尾綾。”

    青梧猛地攥緊了手,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留陽:“公子從何而來?”

    “從珞珈而來。”

    “所為何事?”

    “涉水過山,尋一人。”

    “何人?”

    留陽頓了一會兒,眉睫垂下,唇邊慢慢地流露出一個溫柔到甚至可以說是婉約的笑容來:“心上人。”

    躲在屏風後的顧流殃一愣:心上人?那位故人……不是個男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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