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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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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異世

    長天如洗日光燭照,院中的桃花開得灼灼如焰,偶爾有幾隻小小的燕子輕盈地掠過簷間衝上雲天。

    他立在屋簷下仰臉看著從桃花枝椏中落下來的細碎陽光,手中提了一把樸實厚重的古劍,黑淨的眼瞳幽深不可測。

    剎那間,突變陡生!

    尖利的銳器破空的呼嘯聲席捲而來,龐大的殺氣攜著疾風飛馳迫近,轉眼間原本祥和靜謐的氣氛蕩然無存,淡淡的血腥氣息漸散瀰漫開來。

    男人眼瞳輕眯,微微向右踏了一步轉過身去,飛揚的墨發彷彿一片輕煙掩去了他唇邊的笑容。

    雪寒森亮的短刀徑直穿過他旋身時揚起的長髮,“叮”地一聲釘入了桃花樹幹中,入木三寸刀尾猶顫,幾許掛在上面的青絲悠悠飄蕩著。然而這並不是結束,一襲小巧靈活的素灰色影子緊隨著短刀之後無聲無息地掠至男人面前。

    那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腮幫子咬得很緊,眼神清亮,眉眼間稚氣未脫。

    他是帶著刀來的,那柄纖薄修長的長刀亮得晃眼,在男人的瞳孔中炸出一團清光。

    然而一隻有力的手穿過繚亂的刀光死死地卡住了男孩的手腕,宛如銅澆鐵鑄一般不可撼動。硬撼顯然是不可行的,男孩反應也是極快,他幾乎在被擒住手腕的同時張開手,腳尖一勾穩穩當當地接住了掉落的長刀。而後他不輕不重地往上一踢,左手在半空中一抓作勢就要向男人的手腕處砍下去。

    男人提臂抖腕,劍刃順著力道滑出刀鞘,刀柄重重地撞上男孩持刀的左手手腕。男孩吃痛,忍不住鬆開了長刀,然而腳下卻同時出腳快速地襲向了男人的膝蓋。男人略一側身,這記兇狠的攻擊落空,男孩急忙收回腳想要就著形勢勾住男人的小腿,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叮”的一聲,長刀落地。男孩沒有破開男人的防禦,而屬於男人的真正的攻擊,這纔剛剛開始。

    刺,撩,帶,提。劍式如風,磅礴的戰意彷彿高山將傾,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沒有任何華麗的技巧,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男人的每一擊都是最簡單最基礎的招法,絲毫不拖泥帶水,也完全不凝塞停滯,動作快得根本看不清。

    滿天殘影,無處躲避。男人的攻勢鋪天蓋地來勢洶洶,輕而易舉便把男孩吞沒在其中。

    “好、好了,結束了。”男孩忍不住叫停。

    男人的攻勢雖然凌厲,可是劍未出鞘,他又有所保留,一場戰鬥下來男孩倒是也沒有受什麼傷。他雙手按住膝蓋,俯下去“呼哧呼哧”地喘氣,胸膛起伏如海浪,大汗淋漓。

    “還是太弱了,不過也算有點進步。”一縷頭髮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那還是短刀突襲時在男人轉身之際割下的沒有掛在刀身上的頭髮,他低下身拾起長刀,笑吟吟地看向滿臉不甘的男孩,“你也該長大了,流殃。”

    流殃直起身子狠狠地一抹臉,反手拔下樹上的短刀,深紫色的眼睛在陽光的暈染下流淌出一抹驚心動魄的黑,彷彿深淵。

    “喏。”男人把長刀遞給他,“準備好了麼?那我們明日就可出發。”

    “南越北葉動京華,浮生無塵譽天下。”他輕輕地笑出了聲,長刀刀鋒上反射過一線銀光,極快地掠過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竟是極深的紫色,只是過於深重了,乍一看彷彿是黑色的。

    “顧流殃,我在等著你長大啊。”

    顧流殃歪頭看著他,褪去了方纔的兇狠乖張,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像是某種人畜無害的小動物。

    一燈如豆,燈下一身素灰衣衫的少年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跡,小心地摺好了揣在懷裏。

    一直在他旁邊默默看完全程的留陽挑眉:“怎麼,想要做個了斷?”

    “本來就沒對他抱什麼希望,只是為我母妃不平罷了。”顧流殃嗤笑,“你看現如今南氏獨得恩寵,又身懷六甲,王府上下恨不能把她當菩薩一樣供起來,誰還記得當年那位地位尊崇的越氏王妃?”

    “也好,修仙乃逆天改命一途,合該不與塵世糾纏不清。”留陽頷首,對顧流殃的氣惱之語不置可否。

    果然還是小孩子。他無聲地勾起唇。在哪一個孩子的眼裏,自己的父母不是天造地設珠聯璧合呢?顧流殃嘴上不說,心裏卻一直覺得是顧親王背叛了對自己母親許下的承諾,根本沒有想過顧南氏纔是顧親王心心念唸了十幾年的愛侶,而自己的母親與顧親王只不過是宗族聯姻罷了。

    顧流殃越想越惱,氣鼓鼓地翻出一盞半新不舊的提燈,自己拿火摺子點了,板着臉往顧親王的書房走。

    留陽懶洋洋地在他後面喊:“你動作快點啊,明日我們走得早。”

    顧流殃心裏憋著氣,一雙小短腿走得飛快,王府裡的下人見到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禮,神色動作間都是驚恐。

    顧流殃更生氣了。

    他是知道顧王府內,或者說是整座珞珈城裏甚囂塵上的“煞星”流言的。據傳當年越王妃生下他的時候,他沒哭也沒睜眼宛如死嬰一般把太醫和穩婆嚇了個半死,折騰一番後眾人發現這位小祖宗愣是一點動靜也無,若不是那呼吸雖然微弱但委實安穩綿長怕是早就被下葬長眠了。越王妃無愧是名動天元的奇女子,在眾人不解的時候不驚不慌地抱了顧流殃在身邊細心養著,如此過了四日,顧流殃毫無預兆地掀起眼皮——是雙不祥的眼睛,濃郁的紫叫人心裏不安,像極了藏著腥風血雨的顏色,“煞星”之名自此傳了出去。

    到顧流殃長到七歲的時候,無病無災的越王妃突然就去了,是以“煞星”之名更盛。

    “我的流殃怎麼會是‘煞星’呢?”那總是著一襲淡金色盛裝、高華嫣婉的女人憐惜地摟抱他,聲音裏帶著女性獨有的溫柔的嘶啞,“我的流殃啊,早晚是會成為這世間第一人的。”

    溫暖又縹緲的香氣若有若無縈繞在鼻尖,歷久彌新。顧流殃的怒火漸漸被這種香味安撫下去,他推開門,喊:“父王。”

    深衣長帶的男人從公文裡抬起頭來,一雙漆黑的眸子迸射出冷硬而威嚴的光芒。他已經五十二歲了,看上去卻還是像二十四五的青年人,絲毫不見蒼老。

    五十二歲的辟穀期修士,土火雙靈根,哪怕當初他選的不是入仕這條路,在修真界裡也能闖出些名聲。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到處亂跑?”顧親王微微擰起長眉,語重心長道,“你母妃近日身子不爽,我須得儘早處理完這些公務,你若是無事便退下,找留陽先生教你些東西去。”

    顧流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獸,走上前大聲反駁道:“我母妃乃越家嫡次女,陛下親自降旨賜的顧王妃,她早在六年前就死了!葬在城外的白雪山上!我哪裏還有母妃?”

    “胡鬧!”顧親王皺眉呵斥。

    他不喜歡這個兒子。不祥之人,又是和他沒有多少感情的越羽歆所出,無論是顧王府還是越氏一族都對這個“煞星”諱莫如深。

    “幼薇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難道還擔不得你一聲母妃?!白夫子這幾年的教養你可有半點聽進耳朵裡了?嗯?……”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可顧流殃瞪大眼睛,毫不客氣地頂撞回道:“哼,母妃?不是都說我天煞孤星之體麼?南妃命輕福薄,怕是當真擔不得我這一聲母妃!”

    書房內的燈燭點得很亮,將顧流殃的眉目照得清清楚楚。顧親王噎了一下。顧流殃長了這十三年,他從未正眼瞧過一眼,現在倒是看了個明白。約莫是年歲還小未曾長開的原因,那副面容與自己連一處相似的地方都沒有,只在眉眼之間和故去的越羽歆有那麼兩三分的神似,尤其是那雙眼睛,亮而鋒利,眼尾修長而微微上挑,與少女時的越羽歆可以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雖然和越羽歆是家族聯姻,可到底是相處了二十一年的夫妻,乍一見顧流殃那雙眼睛,顧親王竟然難得有一絲心軟。

    “……罷了罷了,流殃你下去吧,我還有這一疊公文要看。”

    “孩兒告退。”顧流殃小嘴一撅,轉身就走。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莫名覺得之前揣在胸口的那封信真燙,燙得他感覺到自己心口那一塊面板隱隱有些發疼。

    笙歌不歇,赤綃起落,今夕閣內顧盼生情的姑娘們或坐或立,或彈唱或起舞,嬉笑嬌嗔、言笑晏晏,轉身時旋起的衣角裙袂透出一點若有似無的甜香。

    麵蒙輕紗的高挑女子從人群裡走過,秦樓楚館裏的姑娘大多衣衫輕薄妝容精緻,猛一出現這樣一個蒙著面紗又穿著簡約的女子倒是博得了幾個恩客的注意。她提著裙子拾階而上,那身規規矩矩的裙子下竟沒有穿裏衣,一截小腿和腳踝就這麼暴露在人前,肌膚細白纖瘦伶仃的,無端端勾起看客心底那一點掌控欲和肆虐欲,恨不得在上面留點什麼印記纔好。

    “是青梧姑娘呀。”有人反應過來。

    “幾日不見,青梧姑娘的容色又盛了幾分。”

    “青梧姑娘的容貌氣質已是一絕,不知那紅藥姑娘該是何等美貌啊。”

    談話間已有幾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兒湊上前去,青梧只冷冷地一頷首,片刻不停地上了樓。

    今夕閣建立至今已經有十九年之久,卻一直是這條花街上最鼎盛的花樓,憑的就是青梧和紅藥兩個花魁。青梧眉目清冷得像是雪下一棵梧桐,紅藥面容穠豔卻似葉間一株芍藥,兩人氣質容貌各有擅場,有人愛青梧高貴聖潔就有人喜紅藥豔麗妖嬈。而經過十九年的沉澱,這兩個花魁不僅沒有被歲月枯敗容顏,甚至名聲與相貌更盛從前,引得無數風流浪子折腰。

    誰也不知道這兩個神秘的花魁從何而來,她們從一開始就是今夕閣的頭牌,淪落風塵卻沒有悲苦哀慼——分明十九年內也有不少人想要為她們贖身,但無一例外都被婉拒了。

    青梧穿過今夕閣喧鬧的前樓,摘了面紗走到自己的房內。她拉開門,跪伏在鋪了整整一地板的冰錦上,往前膝行。

    “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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