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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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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罅隙

    薄櫻走了。

    大量的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一窩蜂地涌進大腦,,連研渾身發冷,並沒有發現薄櫻的消失。

    那種寒冷從骨髓裡沁入血液,迴圈過全身,無可抵擋。

    “薄櫻殿下說的是什麼意思?”蒼羅語氣冷靜,然而一雙眼裏卻透著茫然。

    連研勉強迴轉心神,衝蒼羅艱難地扯了扯嘴角:“薄櫻殺了搖光,將她的屍體扔進了歸墟之境……沒有比歸墟之境更好的拋屍點了……”

    “那你是?”

    “我告訴你了,我叫連研。”

    蒼羅是連研在這個世界遇見的第一個人。連研天生就是那種隨遇而安的性子,小說看多了,遇見這等怪力亂神之事也未曾驚慌過頭……直到此時。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裏和小說的不一樣。她沒有任何可以自保的能力,無親無友無依無靠,一條小命捏在薄櫻手裏。

    沒有人會救她。

    她可能會死。死後也不會有人思念她。

    她只是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

    虛幻感和痴妄感一起涌上心頭,連研又哭又笑,也許是感情過於激烈,她露出的表情反而僵硬得像是傀儡。

    蒼羅也是第一次看見女孩子這樣失態,一下子慌了手腳:“你……別害怕別害怕……不想說就不說了,別害怕……薄櫻殿下只是嚇嚇你,別怕……”

    連研深深地看著他:“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來自另一個遙遠的地方……我走丟了,醒來就是這個樣子了……蒼羅,我想爸爸媽媽……我還想細細……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說著說著她嚎啕大哭起來。

    說真的,再好看的人大哭起來都很醜,頭髮凌亂眼睛紅腫,眼淚和鼻涕糊一臉,能漂亮到哪去?

    可是蒼羅看著她哭,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被她哭軟了。他抬手在離連研發上極近的地方上下滑動,看上去就像是在撫摸頭髮,說的話都帶著柔軟的味道:“不怕了呀,我們是朋友,我會保護你的。”

    哭聲漸漸小了下去。連研一雙眼睛腫得像是泡,裡面的眼睛卻是水汪汪的含著清亮的光:“你說的,我記下了,不準反悔。”

    兩個人都沒有提蒼羅到底能不能護住連研。

    有些事情,刨根問底不如緘口不言。

    一片田田的荷花池,荷葉彌望,待放的荷花躲在清澈的池水底下,被荷葉遮了個嚴實。

    月讀矮下身子,把一截蒼白的手腕浸入了微涼的池水裏,眨眼間便有一條細長的紅線彌散開來。

    那是月讀的血。

    月下忽有五六枝青蓮從水下升起,而後輕顫一下,花苞上那痕小小的裂口迅速地裂開,像是身披淡青紗衣的舞姬踮起腳尖盈盈起舞——巨大的荷花瓣慢慢地放了下來,猶然有水珠滾落。盛開只是個瞬間,如有實質的玉白光流從蓮蓬裡溢流出來,它並不像煙一樣飄向上空,而是沉沉往下墜落,漫過一池清漣。

    月讀皺眉,從腕上的傷口逼出更多的血來。

    光流見了血竟然驀地蒸騰起來,輕煙一樣嫋嫋直上,勾勒出一片瑩瑩的光幕——上面紅白兩色糅雜在一塊糾纏流動,逐步涇渭分明起來。

    只見光幕裡一片紅葉楓雲蒸霞蔚,樹下銀衣素紋的男人和銀衣紅紋的男人隔著一張紅木小几相對而坐烹花煮茶。白色的水汽浮動,兩個男人笑著交談著什麼,偶爾驚起一兩隻枝上棲息的雀鳥。

    “這具身體你可還滿意?”烏髮紅衣的美人慢悠悠地步來,語帶笑意,飄忽得像是天上流雲不定,“我也只能把他的命吊住十二天。小月兒,你只有一百二十年的時間,過了,便是我也救不得他了。”

    “……月讀明白。”他微微垂下睫羽,手指輕動,“搖光到底有何用處?”

    “哦,倒是我疏忽了。搖光的天賦能力並無多大的用處,不過現在來說她是你唯一的浮木了。”薄櫻漸漸嚴肅,連帶著聲音都開始低沉威嚴起來,“你是天照撿回來的,他心疼你揹負了月讀祭司的宿命,很多事情都沒有和你說,只能由我和你上一課了。”

    “上古時曾有一場滅世之劫,若非各族以命相拼,這世界早已蕩然無存。那一戰損失之慘重,現在看來也是教人驚心動魄的——整個神族覆滅,其中天照命與月讀命隕落,素盞嗚尊身受重傷,但即使如此,世界還是崩塌了,崩潰的碎片化為三千世界各自為王,我們只是其中一片而已……最重要的是災難的源頭並沒有消除。它被永遠地鎮壓,伺機逃離重新降下災禍,所以纔有了祭司與神使的誕生。現如今的祭司和神使都是爲了守護而生的,天賦能力多為毀滅一道的,只有搖光是個例外——她的天賦能力是‘罅隙’,便如雞肋,食之無肉棄之可惜。”

    “‘罅隙’不是號稱十萬年一遇的天賦能力麼?”

    “那是一種很驚人的能力,但是搖光天資平平,白白浪費了這等能力。你知道歸墟之境麼?”薄櫻話鋒一轉,不待月讀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人人皆只道那只是一處被神明遺忘的絕望孤獨的囚籠,然而實際上,歸墟之境是一處失落之地……連通三千世界的失落之地。你想去異世,只有走過這處失落之地。可是沒有人能走過去,裡面有紅蓮業火,在裡面待久了是連神魂都會被燒盡的。”

    月讀心中一震。

    “唯有‘罅隙’,唯有搖光能護你平安渡過歸墟之境。”

    “可是……我觀她身上似乎有不潔之氣,不太像是神使本人……”

    薄櫻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我已經敲打過了,不怕不聽話……至於她,只要你想救天照,就護住她。”

    “月讀明白。”

    日影西沉,夕陽的霞光鋪天蓋地,像是一匹從天上開啟的玫瑰色輕紗。

    薄櫻端著細瓷碗,慢慢悠悠地推開了小竹樓的門。符鏈裡,皮毛柔軟的小白狐“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後甩得很是歡快,黑亮亮的瞳子水潤得似是沉澱了一層清清的水光。

    它急匆匆地上前想要親近薄櫻,沒成想一頭撞上無形的壁障被狠狠地彈了回去。小白狐暈暈乎乎地爬起來,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就又馬上小跑到壁障邊緣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粉粉的肉墊在壁障上結結實實地留下了幾個梅花印,漾出一圈圈無形的卻如有實質的波紋來——很明顯這是個牢籠,它被困在裡面了——小白狐抱住腦袋抬頭看著神秘人,耳朵和大尾巴都耷拉下來,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

    薄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端著碗輕而易舉地穿過了符鏈的壁障,蹲下來將稀粥遞到小白狐嘴邊,聲線醇厚華美似有無盡風流:“快吃吧。”

    “傻瓜。”他的唇邊笑影猶存,語氣也是如常的輕柔,深褐色的眼睛卻全然與人前不同。那雙眸子的眼底沒有任何顏色,空洞洞的猶如死人。

    小白狐歪著頭盯了薄櫻一會兒,然後它湊近了安撫似的舔了舔他端碗的手,眸子裡就跟有星光墜落似的,璀璨明亮得懾人。

    粗糙的小舌頭滑過手指的感覺有些酥癢。那股麻麻的感覺慢慢傳進了心底某一個地方,神秘人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眉宇間流露出幾分呆滯。而小白狐已經把毛絨絨的小腦袋進碗裡無比歡快地吃了起來。

    他眸光閃動,忍不住摸上小白狐的頭輕柔地揉了幾下。小白狐有些不捨地停下進食,迷茫地抬眼與他對視,歪著頭,一幅呆頭呆腦的樣子。

    顯而易見的,小白狐可愛的小眼神取悅了薄櫻,那抹未曾褪去的虛假笑容裡竟然罕見地露出了幾絲真心的意味。這或許是他唯一一次撕開面具,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柔軟的模樣。可看見了這個笑容的只有一隻狐狸。還是一隻呆呆的狐狸。

    呆呆的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沉默在一人一狐間瀰漫,只有那兩條悠悠拂動的尾巴偶爾會擦過男人的手。

    “……”他將碗放下,放在小白狐腦袋上的手逐漸加重了力道,“葉白……”

    小白狐低聲地“嗚嗚”叫了一聲,似是迴應。

    “你不該摻和進來的。這本卷子上,本來是不該有你的結局的。”他嘆息般的話語隱入霞光中消失不見,眼底重又回覆成之前的冷寂。

    以小白狐的智力根本就不能夠明白來人的情緒為何轉變,它發出疑惑的叫聲,一隻前爪踩在神秘人的鞋面上,偏頭在神秘人的腳踝處撒嬌般地蹭了蹭。

    薄櫻悚然一驚,下意識地起身退開了幾步。他近乎驚懼地看了一眼完全沒反應過來被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白狐,難得地驚慌失措地逃離了這間屋子,背影很是狼狽。

    在即將跨出門檻的時候,他聽見一聲壓得極低的狐狸叫,疑惑的、委屈的、悲傷的。

    宛若低泣。

    他沒有回頭,自然沒有看見那隻傻乎乎的小狐狸不知何時已經化為人形。

    他赤著身子坐在竹質的地板上,歪著腦袋,髮尾糾纏著從肩頭披散下來,玫瑰色的霞光照進他漆黑的眼底,就像是那雙眼睛裏燒起了烈烈火焰,瑩瑩發亮。

    赫然是月讀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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