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歸墟紅蓮
連研今年二十四歲,生在紅旗下養在紅旗下,打小浸泡在唯物主義觀裡,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宅女,也很多次幻想過會有種種又中二又拉風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不過也僅僅是想想而已……連研心裏拎得門兒清,有些事情自己想想自嗨也就罷了,若說真要當真的話連研自己都覺得大抵是會被送進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的。她保持著這樣的想法,一直到五天前。
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從舒適的床上跑到這種不見人影的地方……這鬼地方還似乎有一點點熟悉……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人,但是人家自稱是孤魂野鬼什麼的……連研只覺得自己的三觀搖搖欲墜。
“這裏是……歸墟之境嗎?”連研試探性地詢問。她早在剛來的時候就隱約覺察出這是哪裏了,只是心存僥倖不肯承認。
“不過五天而已……”蒼羅的視線從她身上輕飄飄地略過去,在她戴滿十指的戒指上一頓,“神使大人莫不是痴傻了不成?整個出雲國,除了歸墟之境,哪裏還找得到能困住您的地方?”
我屮艸芔茻!救命救命救命!居然真的是《狐不歸》啊!連研只覺得膝下一軟,恨不能跪倒下去。
作為動漫小說兩手抓的宅女,連研心裏自然是有一張排行榜的,排行榜上各位大大經常神仙打架排名浮動,唯有榜眼“三月煙雨”一人,笑看風雲巋然不動。三月煙雨是個大神級的網路寫手,年齡不詳性別不詳,憑著《狐不歸》一作封神。連研愛極了三月煙雨不按套路出牌的故事走向和細膩華美的筆觸,然而每一次她想把三月煙雨升到第一的時候,連研總會記起自己跳的連環坑——三月煙雨,知名太監,座右銘“腳下萬坑,一坑不填”。
理所當然的,《狐不歸》也沒能逃過這句座右銘的結局。早先連研已經對《狐不歸》的結局耿耿於懷,現在更是恨不能把三月煙雨抓過來逼問出這位“長子”到底何去何從。
果然不是主角命啊有沒有?人家穿書,都是自帶外掛橫行天下,各種蘇蘇蘇,她倒好,沒有外掛也就算了,連劇情都缺失最重要的一環……這種穿越意義何在啊?舔顏嗎?!
蒼羅冷嘲熱諷:“怎地不說話?莫不是神使大人在高天原待久了,不習慣這歸墟之境的荒涼麼?真是嬌氣得不得了的大小姐。”
連研終於覺出些不對勁兒來:看這一百八十度大拐彎的態度!說你和神使沒什麼過節鬼都不信好嗎?
她率先示弱:“我只是害怕……他們說這是神罰之地,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被罰到這裏來……我誰也不認識,這裏也不會允許有人相遇,我想他們了。”她怕露餡,特意把話說得模糊,可說到後面卻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知交好友,真真切切動了情,開始抽噎起來,“能在這裏遇見你真的是意外之喜,可你好像不怎麼喜歡我的樣子……”
蒼羅皺緊眉。其實他對神使並無惡意,只是少年時天縱奇才心比天高,滿心以為自己能得神器青睞,結果卻不盡人意,便對神使有幾分求而不得的意思在裡頭。
“我沒有不喜歡你。”蒼羅嘆氣,“歸墟之境是個什麼地方你也知道,能在這裏遇見說話的人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只聞得濃霧裏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音色有些妖嬈,又透著點霜雪似的冷意:
“搖光。”
連研和蒼羅齊齊轉頭。
似是沒有盡頭的長河曲折蜿蜒,一身烈烈紅衣的少年長身玉立,因了流霧看不清他的模樣,但隱隱約約露出的輪廓柔韌秀挺,堪稱風姿皎皎芝蘭玉樹。
連研驚呆了:“這基因得好到什麼地步才能生個這麼好看的兒子……”
蒼羅也驚呆了:“月讀祭司……”
“不要害怕,我來帶你出去。”少年人抬起手,放柔了聲音安撫道。
火一樣的光團從他掌心裏冉冉升起,其間淡金色的流光纏繞繾綣。
連研怔怔地看著那團光華。
莫名其妙的,這感覺如此熟悉,恍如故人久別而歸。
晚風習習,幾瓣鬱金櫻從大開的窗戶裡飄進來,櫻花木的小几上白燭殘燒,燭淚緩慢地流下,單薄的燭焰在牆壁上拉出變幻的陰影。
搖光坐在床沿邊垂眼看著自己的腳尖,思緒翻涌。蒼羅跟著站在床頭,抱臂斂眉,臉色不太好看。
“蒼羅,月讀……祭司他看不見你麼?”
“月讀祭司有‘神祇之眼’,能看穿世間幻象,自然也看得出我們這些鬼魂的幻形之術。”
連研還欲再問,忽聽得“吱—呀”一聲,冷風灌了進來。
輕薄細軟的單絲羅和月影紗並不能抵禦寒冷,連研抱緊雙臂環住了自己,瑟瑟發抖。她抬頭看向來人,等到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容,心底驀地一動。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旅人跋山涉水,歷經了千里萬里的荒途沙漠,滿面風霜塵土,卻在不經意抬頭時撞見一樹桃花,花開搖曳。
是月讀,他還是歸墟之境裡地那副樣子,紅衣赤足清瘦挺秀,沒有束起的檀木黑色的頭髮瀑布一樣流瀉,長及腳踝,有些昏暗的燭光照亮了他的臉——蒼白的面容上流淌著溫養的翡翠一樣的傾世輝光,額心上生一痕精緻秀氣的淡金色蓮花印記。
在《狐不歸》裡額生蓮花的意義,她這個三月煙雨的死忠粉自然是相當清楚的。
那是無上的榮光,也是永遠的禁錮。
唯一的問題是……三月老賊請你解釋一下主角作為月讀卻長著屬於天照的蓮花印記是個什麼令人窒息的操作?標記歸屬權嗎?就說你的小說篇篇都gay裡gay氣的啊!
“啊呀呀,搖光醒了啊。”肌骨晶瑩白衣勝雪的男子跟在月讀之後妖嬈萬千地走了進來,聲線華麗似盛世錦繡。他籠了袖子,歪歪斜斜地站在月讀身邊,略長的額發被風掀起,發間的桃花枝微微顫抖,瞳光流轉如煙波,“嘖,這就是你們高天原和夜之原教的規矩?”
他的目光從連研身上浮光掠影般地輕輕飄過,連研不由得縮了縮肩膀。
連研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著實讓人驚豔,那張臉比月讀還要妍麗秀致,千言萬語在他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和無力。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大概只有“神蹟”能描繪一二了。這個男人就像是神的造物,因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部分都直接出自於神明之手而完美到無可挑剔。
但連研完全無法欣賞眼前人的美貌。那個人面上含笑,望著她的眼睛卻像是兩眼極寒極靜的深潭——那種凜冽的冷色,和在看已死之人的冷色別無二致。
“薄櫻殿下。”月讀不卑不亢,徐徐見禮,“搖光在歸墟之境中受了驚,此時應當還未回過神來,請殿下寬恕。”
連研又縮了縮指尖,忍不住目露驚懼。
薄櫻……媽耶,原身一個小小的神使,是怎麼惹到這位高高在上的二代神祇的,以至於還動了殺心?
“嗯。”薄櫻慵懶地應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地甩了甩廣袖,深褐的眸子裡暈出一股深濃如夜的顏色,“你且退下吧,我有事與搖光說。”
月讀依言退了出去。他出去的時候順手帶上了房門,轉身便有一大片沐浴在如紗似霧的月色裡的鬱金櫻闖入眼簾,繁盛華美一如秋香色的錦緞。
在出雲國,除了雲梧、天鈴蘿和青草之外的靈植都十分罕見。雲梧幾乎是所有靈植的天敵,本來自身就已經靈力充沛——這是出雲國遍植雲梧的重要原因——偏偏吸收靈力的能力還在絕大部分的靈植之上。更何況,如今已是十月,就算櫻花躲過了雲梧的摧殘,它的花期也早就該過了。
這一院鬱金櫻只可能是靠薄櫻用神力滋養著的。
月讀閃了閃瞳光,不由自主地想起高天原裡那滿園的青膚櫻。也是被天照用神力滋養著,方可一直花開如雪。
他走的時候那些櫻花開得正好,只是沒了天照的神力,怕是很快就要枯萎了吧?
這樣想著,他隨手摺下一枝櫻花,灌了些許神力進去,淡色的薄唇間似有若無地溢位嘆息般的聲音。
他在心裏幽幽地吐氣:“老師,櫻花快謝了啊。”
而房間內,連研乖乖地立於床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惹得薄櫻不快。
二代神祇和神使,地位和實力差距都使人落淚。
“搖光。”薄櫻廣袖輕掃,悠然落座。
“薄櫻殿下。”連研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往右邊移了一小步躲在蒼羅身後。
雖然在薄櫻眼裏蒼羅是不存在的,但好歹有個心理安慰不是。
“你還在記恨我五天前的處罰?”
“……”你把搖光扔進去的?!這麼任性?!連研苦著臉,含混說道:“搖光愚鈍,不敢多言。”
“我活了這數十萬年,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可以在心臟被毀的情況下,沒有我的施救還能夠活下來的。”薄櫻絲毫不在意自己說了什麼令人驚詫的話,揮揮手將一線神力打入連研額頭,“眼下只有你能救天照,也算是有緣,我暫且不殺你,你自己知道什麼該做就好。”
他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盯著連研。
“我殺得了搖光,你自然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