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拜見師尊。”三名衣飾相同的少男少女脆聲道。

    “師傅，您回來了。”為首的是個相貌奇異的少年，色澤淺淡的發與眸，蒼白到近乎脆弱。

    陌景曦想了會，回憶起這個少年的身份。原身座下大弟子，身中奇毒流落街頭，十七歲的時候才被雲遊四方的陌仙師撿回景霜峰做了親傳弟子。

    “今日宗門內並無大事發生，請師尊放心。”他側過身，“明灀和明澈苦心修煉，近日修為精進不少，師尊要看看麼？”

    “不用了。梵塵你和掌門說一聲，再帶她到楹那裏做個登記。”

    梵塵這纔看見跟在陌景曦身後的連研：“師尊新收的小師妹麼？別害怕，”他一指滿面冰霜的越明灀，“這是二師姐，”又一指正衝連研呲牙的越明澈，“這是三師兄，愛玩，小孩子脾氣，其實心地很好的，你別怕他。”

    連研默默點頭。

    “散了吧，為師還有事。”陌景曦從記憶裡翻出煙雨閣的位置，匆匆留下一句話就消失了。

    越明澈皺皺鼻子：“又是煙雨閣！”

    “明澈！”越明灀低聲呵斥，拉著越明澈的袖子向梵塵點頭示意，“梵師兄，我和明澈去修煉了。”

    “自己小心。”梵塵語氣淡淡，“小師妹叫什麼?我先帶你去楹那裏登記。”他喚出自己的本命靈劍一躍而上，溫柔地伸出一隻手，掌上覆著一層衣袖。

    御劍飛行！連研內心尖叫，表面還得強裝淡定和矜持地把手遞到梵塵手心裏，一個借力上了劍，脆生生道:“大師兄好，我叫連研。”

    “連研？挺好聽的名字。”梵塵顧念著連研是第一次御劍飛行，控制著自身靈力飛得既不太高也不太快，帶她大致逛了一下無塵宗:“師尊喜靜，怕麻煩，景霜峰上只有我們幾個人，有些事情你可以直接去找外門的康老先生。”

    連研點點頭:“我知道了。”

    “我們到了，小心。”

    連研安全著地，視線所及是一眼看過去望不見盡頭的青石臺階，階前一株藍花楹亭亭玉立。

    六月正值藍花楹花期，十四疊屏中尤以流嵐山靈氣最為充裕，那棵藍花楹自是開得極盛，一樹藍紫色的花朵彷彿瀑布。可真正引人注意的卻不是那一樹清雅秀麗的花，而是系在花枝上的、成千上百的素白長綾，那些素綾閃動著宛如珠玉的瑩瑩微光，在清風裏吹拂掩結。

    “梵師兄？”素衣紫紋的青年男子偏頭問道，被藍花楹花落了一頭一身。

    “寧師弟，”梵塵側過身子，讓他看見身後的連研，“這是我師傅新收的弟子，我帶她來見楹。”

    “那我就不打擾了。”他從肩上撿起一朵花藏入袖中，抖落了滿身花瓣，溫和地笑了笑。其實他長得並不好看甚至有些猙獰，左臉上一條已經結痂的傷口自眼尾橫貫至嘴角，可奇怪的是，他這樣輕輕柔柔地一笑，眉宇間的威儀與獰惡沖淡了不少，叫人心裏不由得生出點好感。

    連研竟有些失神，直到蒼羅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嘿，回神了，人家都走了。”言語裡有些酸氣。

    “……”我是那種耽於美色的人嗎！更何況對方還沒有美色！

    梵塵上前行禮：“楹前輩。”

    巨大的藍花楹裡藍花楹裡漸漸顯現出一個挺拔的輪廓——他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深褐色的長髮彷彿一匹上好的絲綢，容光粲然如明珠美玉，暗褐的瞳孔沁著淡淡的、漂亮的藍花楹花一樣的顏色。

    美貌少年款步走出，裙襬曳曳如流水的紋路：“梵塵，這是誰？”他的視線越過梵塵落在連研身上，長眉微擰，露出些不喜與忌憚摻雜的神色來。

    連研覺得自己大概和大佬們八字不合命裡犯衝，先有神明薄櫻威脅在先，現在又有長命花靈看她不爽……一個人的眼睛很難欺騙別人，這隻花靈看向她的眼睛極深極靜，凝視他的眼睛會有一種在凝視深淵的錯覺，盡頭浮著一層血腥之氣。

    若非腳下踏盡萬里枯骨，便是眼中見過人間地獄。

    “是我師傅新收的弟子連研，我正打算帶她去見掌門，先到楹前輩這裏來討一條鳳尾綾。”

    楹頷首，隨手在空氣中一抓，手心裏便出現了一條細長的素綾：“連研是吧？你過來。”

    連研習慣性往蒼羅身邊湊近了一點，這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去：“連研見過楹前輩。”

    楹長得一張雌雄莫辨的臉，個子也是嬌嬌小小，比連研還要矮一些。他仰著臉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緊繃狀態中的連研，越看越心驚——楹雖為花靈，修為卻高深，他從上古之戰存活至今，可以說是如今修真界所有修士的前輩，現在只是和一個極有可能剛剛踏入修真一途的小姑娘對視卻會有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對方既然是陌景曦帶回來收徒的，就不會是楹記憶裡那幾個老不死的。排除了這個可能，那就是隻可能是靈根了。君無夜乃是火屬性的天靈根，近乎於純淨無瑕，在面對君無夜的時候楹也確實會有些許危險的警覺，只不過遠遠不能和這個小姑娘身上帶給他的危險感相提並論。

    “你的師尊找了一個好弟子。”楹嘆氣，“陌家孩子一向好運氣。”

    流嵐山，往生殿側殿。

    無人說話滿座寂靜，半空中浮動著一片淡色光幕，十二個衣著相似的青年男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後站著自己門下的首席弟子。

    往生殿是無塵宗的宗門重地，正殿里長點長生燈以供奉無塵宗歷代以來仙逝的峰主，常年不啟，只有側殿會在宗門要事之際開啟。今天是無塵宗入門試煉的日子，側殿自然是早就準備妥當了，因為歷來是要求峰主全部到場的，各峰峰主無論雲遊在外還是閉關悟道也全部都趕來了，除了當前的宗主，子夜峰峰主嬴子禰。

    嬴子禰是十三峰主裡最小的弟子，有些貪玩，修煉的天賦在無塵宗的同輩師兄弟裡面算不上頂尖，他能當上宗主全憑的是好人緣。無塵宗裡大多修忘情道，同代弟子之間感情淡薄，每一任宗主選的都是能擔宗門事務的弟子。嬴子禰不負前任宗主所望，將無塵宗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多年來沒有出過什麼大的差錯，唯獨今日不知為何出現了這樣大的差池。不過也虧了無塵宗內師兄弟交情不深，嬴子禰遲到這件事也沒掀起大的漣漪，十二位峰主安靜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各做各的事情。

    “也不知道今年收不收得到什麼好苗子。”君無夜瞄了一眼陌景曦背後垂手恭立的梵塵，低聲揶揄道，“景曦你可真是好運氣，在外雲遊也能隨隨便便就撞見梵塵這種好徒弟，天賦又好又努力，還乖巧聽話。不過不是我說，你這師傅也未免當得太不稱職了。怎麼樣，不如改拜到我的門下啊，梵塵？”他最後一句話是衝着梵塵說的，眉宇間大氣飛揚。

    陌景曦置若罔聞，他一回到景霜峰就馬不停蹄地趕到煙雨閣開始啃書，這個世界和出雲國不一樣，儘管他有了大致的認識但還是需要透過大量的書籍來了解這個陌生的世界以免顯得太過於格格不入。又恰好這幾日都是宗門試煉，陌景曦樂得把這幾天時間都花在書上。

    梵塵見此同樣壓低了聲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多謝君峰主厚愛，弟子隨師傅修極情道，師傅對弟子有恩，因已種下，弟子豈敢不還果。”

    陌景曦表面淡然地繼續翻閱著手裏的古卷，悄悄放鬆了僵硬的身體。陌景曦不願意接話的原因其實有一大部分是因為君無夜和原身關係極好，他並不願一與君無夜有什麼多的交流，怕漏出什麼破綻來。

    他只要找到鎖魂珠或者那個卑劣的竊賊就好了，不願意多生枝節。

    君無夜眸光一動，並不想就這麼放過陌景曦。他往陌景曦的方向偏了偏，視線甫一落在古捲上就變了臉色，正想詢問，腦子裏忽然靈光一現，神色又顯出幾分糾結來：“景曦你……是不是頓悟未成？”

    陌景曦七歲入道，不足一年就築了基，待到他五十出頭金丹結成之時便是修真界風頭一時無兩的人物了，幾乎所有人都在好奇這個驚世絕豔的天才天賦能有幾何。陌景曦也不負眾望，花了十一年步入元嬰期，又一次驚動天下，所有人都覺得他很可能成為這十幾萬年來唯一一個飛昇成功的修士。

    然而只有無塵宗的幾位峰主知道，這位享譽修真界的第一人卡在半步渡劫上已經長達十六年。

    陌景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動聲色地把疑惑壓下去，溫和地道：“嗯，最近一直無所寸進，可能到了瓶頸了。”

    君無夜神色古怪：“景曦你一向有主見，天賦也是我們這一代最好的，你做什麼師兄也不好阻止……”他話還沒說完，側殿中兀地響起了活潑的聲音——

    “抱歉抱歉，我來晚了，師兄師姐們不要介意啊。”素衣鉛紋的少年急急忙忙地闖進來，在為首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