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機緣
月光灑灑,雪地上微微反出一點光,顯得有些清冷,遠處的野獸在嚎叫著,沙啞而寂寞。
“我說……”
“那人是不是死了?”
地已經被凍得邦邦硬,挖開墓穴幾乎用了一個時辰,李牧原手上的傷口又裂開來。
月升之前,又下了一點小雪。白九已經保持一個姿勢很久了,雪在身上落了厚厚一層,看起來就像是個孤獨的墳。
“先不管,完成正事。”李牧原挖出最後一點土,墓穴並不平整,也不大,可他已經竭盡全力了。
魯乙七的身體很沉,不像是血肉軀體,倒像是一尊銅像,崔如海好奇的敲了一下漏在外面的骨骼,噹噹直響。
“媽呀,這人的骨頭是鐵做的!”
崔如海早飯都沒吃就被拽出來,餓了一天,本來已經蔫的不行,此刻卻來了精神,滔滔不絕:
“我聽爹說過,練武到了一定程度,精氣神會與肉體結合,結合真氣內煅五臟骨骼,就是銅筋鐵骨!這種人啊最適合試藥,怎麼都毒不死……”
說起醫理,崔如海眼睛亮的跟夜裏覓食的狼一樣,李牧原將魯乙七平穩放進去:“等我有一天到這樣了,給你去試藥吧,等等,這是什麼?”
一塊小牌子從魯乙七的身上掉出來,也不知道他藏在哪的,夜色中看不甚清楚,只隱約看到篆書天暴兩個字。
李牧原也沒打算探究,順手就扔了回去。
馬無相倒是想看一眼,只是土已經填上了,也只能搖了搖頭。
“事已完成,該回去了,今天的一切咱們都忍住!埋肚子裡面,說出去對我們全家都沒好處。”
李牧原最後囑咐了一句,他也迫切的想要回家,身體上的疲憊、擔心只是次要,今天經歷的事情太多,他迫切需要一個安靜的時間消化消化。
“雪人”還是靜靜的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寒玉落在地上,不但沒有被雪掩埋,反而越發璀璨。
心底突產生一股莫名的吸引,李牧原手伸向前,輕輕的觸碰了一下寒玉。
冰涼,徹骨!
李牧原的肌膚上瞬息結成一層薄冰,包裹成蛹,而體內的真氣開始瘋狂流轉,心跳瞬間倍增,熱血如火,沸騰煮骨,滾滾熱氣從心底上涌……
熱汗淋漓,沸騰的汗氣從毛孔噴出來,將冰層點點融化,一時間水流滿地,汗氣蒸騰!李牧原覺得自己似乎有什麼被從身體趕了出來。一瞬間彷彿餓了十天,虛弱無比,精神上卻又像洗了個熱水澡,無比清明。
“這是咋了!說話呀!牧原被暗算了嗎?我上去拉他一把?”
“你不懂了,我猜這是內息到了,洗骨煅髒,呀呀呀,就這一著,壽能到八十歲!”崔如海摸摸頭,又拍手大笑:“誰也別動,這是牧原自己的事。”
李牧原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他腦海中似出現了一尊神像,道道光芒普灑周身,隨著光芒匯入,他的血肉、五臟、經脈、骨骼此刻似盡在眼底,清晰可見。
在神光照下,原本身體裡的一些小疾,練功所產生的內傷,此刻全都消失不見。
人初生時的軀體是完美無瑕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多少會有些破損,年少時,氣血內壯可以將破損蓋住,視之不見並不是沒有。年老時體衰時,過去種種都會化作疾病傷痛。
這一方面會影響壽命,一方面,習武之道是打熬筋骨,壓榨人體潛力到了極致,烈火鎔金,不斷從五臟六腑中熬出一股氣。
這股氣生之後,如不反補周身,從而形成平衡,進步,就如只有一條腿走路,那早晚會摔個狗啃泥。
所以練武只要登堂入室,第一步就是用真氣洗滌全身,清掃暗傷,摒除疾病,是為除疾!雖不能恢復出生時的完美,但起碼相對而言比常人健康十倍!自此纔可以開始習武之道。
武道本來就如逆水行舟,本來就是一件艱難事,船破了怎麼劃?
劉師傅沒有教過李牧原這個道理,除疾並不容易,效果也分三六九等。自然可以由外力干涉,但需要付出許多代價,每一種代價都是他所負擔不起的,索性不如不談。
畢竟只是一個啓蒙師傅,做的已經夠多了。
寒玉已經不見了,平地卷雪,露出白九的身影來,目光深深,似有殺氣畢露。
李牧原視而不見,他已經感受到了什麼,眼前之人早就去了。
“他死了,我要埋了他。”李牧原指著白九,突道。
“費那個勁!”馬無相第一個反對,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耳濡目染,或者說刻意為之,讓他們對武人天然反感,死後不鞭屍已經是客氣,哪裏還會去行善?
“抓緊走吧,你渾身都溼透了,一會兒風一吹,就讓你在床上躺半個月。”
“沒事。我來。”
李牧原心裏一直有桿秤,兄弟是兄弟,但做事不勉強,全憑個人自由。說自己來絕對沒有半點生氣和虛情假意,他伸手將白九懷中的木牌抽出,既要安葬,他倒是可以看看白九到底給自己寫了什麼墓誌銘。
木板已經只剩薄薄一層,不過寸許,上面有無數凌亂圖畫的痕跡,藉着月光,清楚的只有三個字:“白文霖。”
木牌隨意插進地裏,李牧原活動活動筋骨,笑道:“你就睡在這裏了。”
他已經挖了一個坑,輕車熟路,雖然此時身體虛弱,但水滴石穿,總會完成。
也就是這個念想一出,只聽砰的一聲,似有淡淡的嘆息聲在空中飄過,白九身體之上突冒起了一陣濃煙,轉瞬從小腹處火起,竟然憑空自燃,飄出一股難聞的怪味!
三人目瞪口呆,這人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這燒成灰燼,等於挫骨揚灰,在大徐是九生九世不入輪迴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等等,你們看!”
崔如海尖叫一聲,差點衝進火堆裡,在火光之中,有一卷書籍緩緩散開,散落成數十,每一頁上都有細細麻麻的文字以及大量圖畫,只是每一頁面一展開,就開始慢慢燒灼……
三人都是聽故事長大的,遊俠兒,少年大劍客落峽谷的故事不知聽了多少。一看此景,馬上眼睛就亮了!此時誰還顧的武人什麼的?三人第一時間看了過去,這是天大的機緣,轉瞬即逝!
時間似慢時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書頁就已經灼燒殆盡,馬無相急的滿頭大汗,他狼吞虎嚥試圖將所有的文字看過一遍,回家再慢慢去想。結果卻只吃了個囫圇棗,平日裏記性不錯,此時卻大半轉頭就忘。
崔如海就顯得不急不躁,他甚至整理一下衣冠,叩頭三次,才起身觀看,只看幾頁,不做他想,只細細研讀。
李牧原只看一眼,頭嗡的一下要炸開,他如同深陷入火光之中,與紙張一同被灼燒而不能自拔!胸前的真心玦更是燙的嚇人,無數的文字圖樣鑽入他的腦海,來回旋轉,卻一樣也記不住……
須臾火息煙滅,只剩一縷灰煙飄落,剛纔的一切彷彿是幻覺。
李牧原捂著頭半跪在地上,崔如海若有所思,唯有馬無相咳了一聲,憨笑道:“咱們可是得了大運!這傢伙那麼厲害,身上肯定是好東西!也不枉埋他一回,我這邊記了一些,大家都說來聽聽,相互參考!”
說著,自己第一個說了起來,只可惜他本就看了個囫圇吞棗,悟性也是一般,文字圖樣在腦海清晰無比,說出來卻糊糊塗塗,亂七八糟說了一些,只能惺惺作罷。
崔如海和李牧原,也是絞盡腦汁說了一遍,雖比他強些,卻也沒有個什麼東西,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時盡皆大笑。
此時天色已晚,回到城關大門早就閉了,所幸門口還有鬼市,先買身衣服,再從鞋底摸出錢湊湊找個柴房住了一晚,李崔二人睡的渾身痠痛,馬無相一宿沒睡,第二天一開城門,便急匆匆的趕了歸去。
李府上已經快翻天了,李牧原一宿不見,李老爺班上有事,也一宿未歸,老黃和小雀兒已經收拾了狀書、銀兩,甚至還有乾糧,要分頭去找二人!
看著頭髮蒼白、滿臉憔悴的老黃,看著盯著兩個腫眼泡、抓著一根打狗棍的小雀兒,李牧原醞釀了一肚子話,什麼也說不出來。
“俺去給少爺買包子。”
小雀兒將包袱一甩,呼啦一聲竄了出去,老黃咳了一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俺去燒水,少爺洗洗就睡吧,年輕人火力大,但也不不是鐵打的。”
自古溫情最是刮骨刀,李牧原少年心性,原本還有些硬氣和無所謂,兩句話一說,眼圈先紅了,喃喃不能自語,又不知道做什麼,只得回房寫書,卻一筆也落不下去。
一會兒工夫梳洗完畢,又用了包子,便躺在床上,胸口還有淡淡掌印,已經幾乎不可見。
當時白九的一掌,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生死變化,多是無常,一天的時間,恍若仙人的白九逝去了,差點被他殺死的自己,卻又從他那裏得了好處。
“武人?”
“也沒吃人心肝,也一樣會死。”
想的太多總是會累,李牧原頭一搖,開始默默回想當時自己看到的那些文字,不多時,輕輕的鼾聲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