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淺寒深
溫離裘在四面環水、瓊樓玉宇的臨水官跪了整整一個時辰,春天的陽光並不烈,他膝蓋上的血液流通不暢,不想也知道,大約是青了一片。
溫離裘卻沒有放鬆一刻,他來時便做了最壞的打算,一個時辰遠遠不算回事,太后沒見到他的固執,大約是不會來見他的。
溫離裘瞌著深眸端正著挺直的跪著,巍然不動,像一座大山,巍峨挺拔,固守城池。
一個單薄人影籠罩了他,帶著玉白微苦淺冷的暖香,溫溫噯味的醉人,溫離裘老神在在的眼皮動了動,不敢睜,不想睜,卻又迫不及待地要睜開,要怎麼辦呢,怎麼辦纔好呢。
十八年了,那個人在他的夢呆了整整十八年,每一次從夢中驚醒,他總忍不住反問自己,當年的事,是他對了?還是錯了,雲昭死了,被人下毒毒死的,被他和他的親生女兒親手毒死的。
“真不愧是你的女兒,你們是來討我和雲昭的債,雲昭對你已經死心了,為什麼你還不肯放過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如海瘋了,大哭大叫地掐著他的脖子,用力地,狠狠地掐住,幾乎要殺了他。
可是那又怎麼樣?雲昭還是死了,那個溫柔地連發呆都那麼好看的雲昭大美人死了,做什麼都換不回來了。
“大美人,等我位極人臣的時候,你嫁給我好不好?”
雲昭溫柔地笑看著他,玉白的美,透明的美,脆弱的美。
後來,他又對雲昭換了另一個誓言。
“雲昭,你幫我成為右丞相好不好,你幫了我,我一定娶你!”
雲昭還是溫柔的笑,只是那抹笑不再輕鬆喜悅,反而像年久褪色了的古卷殘破而纖微,沉重而傷感。
後來他成了丞相,而云昭也嫁給了別人,有時候,他偶爾從另一個男人那裏見到了他,他對那個男人,眼裏有著光,那是他從未得到過的待遇,他深深的嫉妒了,在漫長如死水的時間裏,他一步一步地看著雲昭愛上了另一個男人。
在一切終成定局,他才如夢初醒,雲昭纔是最重要的,沒有云昭的生活,每一天對他而言都是一個概念,沒有追求,沒有想像中的快樂,甚至沒有自由。
失去了雲昭,他失去了一切的動力,連活著,都覺得漫長而枯躁。
“大美人,你跟我走吧,我可以給你世上最好的生活了。”
可他得到的只有害怕,只有畏懼,只有後退。
於是,他怒急攻心,強/暴了這隻美麗卻沒有爪牙的獵物,他才知道,雲昭竟然是個雙性人,李初春真的是雲昭生下的女兒。
黛瓦朱牆下,粉的嫩的帶紫的海棠凌亂地飄落,清風時急時緩,深衣與素衣交纏分開,素白的手,壓抑的泣聲,強制鎮壓,含糊吞嚥。
後來,過了幾月,雲昭被診斷出了身孕,生了一個女兒,叫李如畫。
玉白的梨花從素枝上飄落,落在大理石輔就的地板上,連零落成泥都做不到,已經三十多歲的溫離裘睜開了眼,摒著呼吸抬頭望向來人,素衣桃麵,幽微溫雅的笑意,纖瘦卻不脆弱的修長身體。
溫離裘喃喃失語,““…雲昭…”
那人退後一步,讓溫離裘不再仰望,側顏溫和,可當一整張臉完全暴露,卻反而沒有之前的溫柔之意,嘴角上翹,眼含笑意,潮諷的,冷冷的,眼瞳烏幽,靜靜的看著,荒蕪又冷默。
“你不是雲昭。”溫離裘一片空白的腦子冷靜下來,冷冷高傲地蔑視著黎夙。
黎夙依舊不緊不慢,神情沒有絲毫的改變,淡淡道:“你來找娘娘何事?”
“這不是你一個無名無名的小卒該問的,讓我覲見太后。”
多年的錦衣玉食,讓曾經不慕繁華,不為物喜的溫潤君子幾乎變了一個人,高傲、冷漠、隨波逐流。
“太后不想見外臣,若有要事,可由在下為太后傳遞。”黎夙淡淡的解釋。
溫離裘看了他一眼,輕輕的,含著蔑意,氣勢銳利,發出聲來彷彿重若千鈞,“荒唐!”
荒唐,為什麼覺得荒唐,因為眾人傳言黎夙是妖后不耐寂寞的男寵,在朝廷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們早已這樣惡意的揣測。
或許事情沒他們想的那麼齷齪,可那又如何,他們又沒給黎夙或初春定罪,一切只是揣測而已,何必當真。
就連帝星楊誠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不知何時起,他們就把他釘在了恥辱柱上,任意嘲笑輕蔑。
假的又如何,三人成虎,成了眾人眼中的真相。
黎夙又退一步,口裏咀嚼著,反問“荒唐嗎?右相大人。”
“荒唐之極!”
黎夙聽完,便眼睛一眨不眨地轉過身又慢吞吞走回臨水官寢宮。
那一天,溫離裘跪到身體發軟也沒能見到太后,最後他是被抬著回去的,回去的時候還大罵,“妖后荒唐啊,竟然讓男寵當道!”
黎夙聽到,輕輕一笑,如蜻蜓點水,不留芳蹤,也未說什麼,就這麼輕輕拿起,又輕輕放下。
第二天來的是李如海,有了溫離裘的前車之鑑,他可沒書生的陳腐古板,見到黎夙時,冷靜而守禮,彷彿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的湖面,什麼東西都被深深的湖水淹埋。
“臣李如海想請太后收回成命,放棄對李如畫的賜婚。”
“李國公,娘娘不會答應的,在下更不會浪費口水說這事。”
“那麼,臣請面見太后。”
黎夙深深地看了李如海一眼,李如海平靜地對視著,不愧是從千萬人取敵軍首領嫋首的將軍,他在腥風血雨中把自己磨礪成了一把刀,收入鞘裡,返璞歸真,可惜,毀在了情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