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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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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重新做人

    不過說到決心,我自打上幼兒園起就在跟這玩意兒做鬥爭。我下過很多決心。小學時,下決心以後美術課上絕對不能忘記帶顏料,早上進校門絕對不能因為沒戴紅領巾被值周生抓;初中就決心每天跑步一千米來長個子——半個月後,我爸急三火四地拿著報紙上的生活小常識版面對我說,耿耿別跑步了,越跑越矮,損傷膝蓋。我說爸你別擔心,我還沒開始跑呢,我決定從明天開始打羽毛球了。

    結果是我爸特意給我買的啥啥碳素材料的很貴的球拍一直掛在我房門後面落灰。記得剛買回來的時候,我還特傻缺地問我爸,你讓人坑了吧,為啥你的兩隻球拍是單獨買回來的啊,人家一買都買一對兒呢。我爸憐惜地看著他的高階球拍,好像一眼望見了它倆的結局。

    但是這次期末考試,性命攸關,我是不會隨便放棄的。

    週五晚上吃完飯,我就洗乾淨手開始清理我的書桌。我的桌子並不小,不過它邋遢成這樣可能也因為它不小。我把桌子上所有亂糟糟的卷子、練一習一冊、小說和雜七雜八的小東西都搬到了地上,然後跑去廚房拿了一塊抹布開始擦桌子。

    我爸聞訊趕來,問我,“你要幹啥?”

    “重新做人。”我淡淡地說。

    爲了顯示決心,我決定一段時間內都要變得酷一點兒。先從少說話開始。

    “重新做人,你收拾桌子幹啥?”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擬訂一個新的人生計劃,無論是整體計劃還是區域性計劃,我都要先把我的這間小屋折騰一遍。

    我六歲的時候搬進這裏,已經十年了。廚房在維護下依舊保持著整潔,可牆壁上已經被油煙薰燎成淡淡的褐黃色。我的小屋子乍一看沒那麼明顯,但是我總覺得它已經和我血脈相連,任何在回家路上所形成的、腦海中清晰而熱切的新決心,都會在我坐進書桌前的舊轉椅時被做舊。亂糟糟的紙堆上還印著昨天的我,溼乎乎的,什麼熱情都點不燃。

    大姑也從房門口探出頭:“耿耿,要大姑幫你不?”

    “沒事,”我頭也沒抬,“謝謝大姑,我自己能搞定。”

    我咬牙切齒地將卷子一頁頁捋平整,對齊邊角摞成一摞,然後把隨手扔得到處都是的文具都歸攏成一堆。可惜不是所有東西都是方方正正的,我擦乾淨桌子後,開始將東西往桌面上擺,擺著擺著就又快要滿了。如果一會兒我學習的時候再亂丟兩樣東西,就會立刻回覆原樣。

    我叉腰站在地中央,心裏已經開始有點兒煩了。

    說真的在操持家務方面我真沒啥天賦,看來只能做女強人了。

    怎麼回事呢?

    缺少收納工具。我恍然大悟。

    我抬頭看向我爸的時候,自己都能感覺到眼睛在發光。

    我爸用手捂住額頭,不和我對視,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是不是又要花錢了?”

    他一直等著這句呢,像個預言家。

    No.170

    我拒絕了我爸的友好建議:明天就星期六了,我和你大姑要去沃爾瑪,到時候給你抬幾個整理箱和資料夾回來。

    我的熱情本來就是稚嫩的小火苗,我怎麼可以用時間的洪水撲滅它?

    我從小就有這毛病,我媽把這個叫“想起一出是一出”。她反正是對我這一點深惡痛絕的。當我想要個什麼東西的時候,但凡我能想到一個正當理由,那麼就一刻也等不了,彷彿屁一股上著了火。我媽自己是個風風火火的人,可她偏偏理解不了我的猴急。

    我爸反倒每次都會縱容我。他會說,孩子有熱情就讓她去做吧,要是她堅持不下去,下次就會長記性了。

    我一直沒長過記性,我特對不起我爸。

    我爸無奈地看著我戴上帽子、圍上圍巾往樓下衝,幫我開啟防盜門。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寬容無言忽然打動了我,我竟然停下來,對他說,爸,你相信我,這次我一定能考好。

    我家裏人都沒有說大話的習慣,我以前也沒發過這種誓,連我爸給我報一中的志願我都嚇得以為他要大義滅親,所以我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把我倆都嚇了一跳。

    我爸突然就笑了,笑得像電一影裡的慢鏡頭,也不知道是我眼花還是他真的笑得太慢了。

    “嗯,爸爸一直相信你。”

    我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麼,一低頭就繼續往樓下跑了。

    我確定,我現在就是把樓下的文具店整個搬上樓,我爸都不會有意見。

    No.171

    當我把買回來的所有塑膠資料夾、檔案袋、曲別針和收納紙箱等全部用光,屋子整理得煥然一新之後,我,決定要休息一會兒。

    那時候是晚上八點半,所以我去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後又坐在客廳裡和我大姑和表弟玩了兩局鬥地主。

    我玩得正開心的時候,小表弟忽然從沙發上爬過來,一邊看著螢幕一邊聲音特別小地說:“姐姐你聽我說,但是你別回頭,你老爸在看你,你別玩了。”

    我頓了頓,脖子都僵了。

    “還有,”他聲音更小地繼續說,“別出小王,我大姑那裏有炸。”

    No.172

    幾乎是立刻,我伸了個懶腰,裝作啥也沒發生一樣對錶弟說:“你接著玩吧,姐姐不跟你搶了,姐姐上了一天學,好累啊,得換換腦子,現在休息夠了,姐姐要去學習了!”

    表弟迅速地瞟了客廳門口一眼,然後輕聲說:“你爸爸走了。”

    我長出一口氣:“我反應很快吧?”

    “嗯,”表弟使勁兒點頭,“就是演技太假了。話太多顯得心虛。”

    這小子怎麼回事兒?蔫壞蔫壞的,第一次見面時乖得像貓似的,都是假象嗎?

    我嘴角抽搐地看著小表弟迅速霸佔了我的位置,靈巧地把我磨嘰了半天還沒掃完的殘局清了個乾淨,然後開始執行他新裝的一個叫“王者榮耀”的破遊戲。

    那一瞬間,我有點兒懷疑剛纔我爸到底有沒有站在客廳門口盯過我。

    臭小子耍我呢吧?

    不過當我坐回到書桌前的時候,我倒有點兒感激他了。我無數次洗心革面都死於這一步,打掃完屋子,花完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次一定要有然後。

    我從書包裡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小小的田字方格本,然後抽出剛剛特意買回來的牛皮紙,認認真真地給它包起書皮來。

    田字方格本身的封面實在太薄了,包好之後完全無法和硬實的牛皮紙貼合在一起,只要一開啟,整個本子就像要死的青蛙一樣翻肚皮了。我想了想,又拿起訂書機,把所有鬆動的部分都訂了個嚴實。

    陳宸又會笑我形式主義吧?

    不過,這次和新教材的書皮是不一樣的。

    反正就是不一樣。

    No.173

    整個週末,我都過得非常充實。

    這直接導致了週一早上起床去上學的時候,我整個人空前的有底氣。

    自打上了九中,我沒有一天早上上學的時候不抑鬱。初中時我就很難早起,但是上學路上至少不鬧心;現在呢,每天上學都跟赴死似的,每一步都提醒著我,充滿挫敗感的一天將要開始了。

    果然,有底氣的人才能開心啊。

    陳宸今天卻沒來。

    他不會是因為姚明的出現而傷心了吧,想到這,我非但沒有不高興,而且心裏開始莫名的激動了起來。

    早自習都開始十分鐘了,他還沒出現。我摸出手機,想了想,決定給他發個簡訊。

    說來奇怪,我用上這款酷炫的OPPO,聯絡人卻只有我爸我媽、大姑、外公外婆家電話、爺爺奶奶家電話和開學的時候留在黑板上的陳陽的手機號。

    陳陽的手機號。竟然是陳陽。

    我竟然從來沒有朝陳宸要過他的手機號!不過,陳陽在學校很少把手機拿出來,而我也不過是拿手機玩些切水果養青蛙一類的弱智遊戲,從沒將它作為一款通訊工具好好利用過。

    我可以和陳宸發短信耶。

    想到這個,心竟然怦怦跳得厲害。

    我開始喪心病狂地尋找開學不久任梓瑞發給大家的五班通訊錄,每個人至少都記錄過一個電話號碼,我希望陳宸留下的是手機號而不是家庭電話。

    把所有練習冊都翻了個底朝天,我還是沒找到夾在裡面的那張紙。英語聽力放完之後,好多人起身去上廁所,我本來也想趁亂過去問問任梓瑞還有沒有多餘的通訊錄,一抬頭就看到我們的班長大人正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算了,課間操的時候再問吧。

    正在這時,顧欣怡回頭看到我的樣子,又瞟了瞟酣睡中的樸有天,非常體貼地輕聲用口型問我:“找他有事兒?”

    於是,我也壓低聲音很輕地說:“沒事兒,等他醒了再說。”

    顧欣怡微笑著點點頭,轉過頭就用字典朝著樸有天的腦袋砸了過去。

    我目瞪口呆中,樸有天一激靈爬起來,昏頭昏腦地看向顧欣怡。顧欣怡則笑得宛若天使:“哎呀手一滑碰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樸有天放鬆下來,往下一趴繼續睡去。

    顧欣怡溫柔地看著樸有天的後腦勺,過了半分鐘後,輕輕地靠近樸有天的耳邊。

    “有沒有禮貌啊你!說沒關係啊!”

    顧欣怡吼得全班都虎軀一震。樸有天沒有當場尿出來,也算是個人物了。

    No.174

    樸有天對我索要通訊錄這件事情感到很莫名,但還是一交一給了我,轉身就繼續去跟顧欣怡理論了。

    估計他這輩子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顧欣怡一直針對他。

    我知道。因為馬致遠。樸有天老是損馬致遠。

    但是趙安琪堅持認為,對於被欺負,馬致遠其實是樂在其中的。

    “同桌一場,你非要這麼欺負人?就不能和平相處?我對你多友好!”樸有天義正詞嚴。

    顧欣怡懶洋洋地翻著漫畫:“想和平相處,要不咱也修訂一個《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吧。”

    “好啊。”

    “那你聽好了,”顧欣怡單手指著地板,“這五項原則是,以後但凡有爭執,你道歉,你道歉,你道歉,你道歉,你跪下道歉。”

    他倆還在生死互掐,我已經拿著名單回到了座位上。

    我心裏有點兒打鼓。樸有天不知道是不是爲了省油墨,把名單上面的字印得特別小。打預備鈴時,我才找到陳宸的名字,用手指比著划過去,看到了一串電話號碼。

    只有八位,搞得我有點兒失落。不過轉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小靈通呢,對不對?

    我還是掏出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進去。

    “怎麼沒來上學?生病了嗎?我是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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