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偉的往事
外面的雪已經漸漸停了,只是風還在一個勁兒的吼著,像是有著極大地冤屈,一定要在今夜將它說給每個還未入眠的人聽。
小偉也有很多秘密,需要說給未入眠的人聽。
冬梅一直在樓上看著廳堂裡發生的一切,這裏的人都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那天的招搖過市已經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了,可她似乎自己還不願承認,還是在做著她青樓女子的本分——冷眼旁觀!
此時廳堂裡只剩下幾個人,小偉和瞎子夫婦,老酒翁和葉話父子,以及葉真和花仙子,七個人七杯酒,沒有一個人說話。
可是他們心裏都有很多疑問,譬如小偉是怎麼確定是瞎子夫婦的兒子,譬如小偉為什麼殺了慕容遜……有很多問題是他們所想不通的,可是現在當事人都還沉浸在喜悅之中,是沒有人能夠給他們解答的。
可葉真真的太好奇了,他豈非本就是個特別有好奇心的人。
所以,他開口了,其實花仙子也想問,只是她知道葉真一定會開口的,因為他總是抑制不住自己那顆跳動的心。
葉真道:“今晚發生的這一切,真是奇妙啊!”
老酒翁也是好奇的,因為在小偉丟失的時候,他只有三歲,一個三歲的孩子能記得什麼?
什麼都不會記得!
既然什麼都不記得,那又是怎樣透過這短短的時間,就可以確認自己的親生父母呢?而且還在一瞬間殺了叱吒江湖的慕容遜。
這一切都讓人想不通。
但是此時此刻不應該質疑的,因為孩子是在他手上丟的,而且這夫妻二人追蹤他整整十五年,如果他現在問出這句話,豈非就等於是自掘墳墓!
可是老酒翁有他的堅持,否則也不可能隱姓埋名十五年,連和自己的孩子說句話都不敢,畏畏縮縮,不過是爲了逃避仇人的追殺,一心一意的為他的結義大哥找尋孩子。
他不是沒有勇氣!
死亡豈非比逃亡更簡單,而逃亡豈非更加考驗一個人的勇氣!
老酒翁眯著雙眼,像是一把又快又鋒利的劍,道:“小偉,我問你是怎麼認出我大哥大嫂是你親生父母的?”
獨眼婦人厲聲道:“趙老二,你什麼意思?”
男人總是比女人更加理性,此刻的瞎子聽了老酒翁的這個疑問,他不禁也是一愣,他的質疑絕不是空穴來風,而且確是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他絕不會相信這是假的,他相信這就是他的兒子,於是他道:“兒子,說說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獨眼婦人擦了擦眼淚,道:“對對對,兒子,說說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而且,那個慕容遜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殺他?”
小偉道:“因為,當初追殺你們,把我搶走的就是他!”
獨眼婦人拍案而起,厲聲道:“沒想到他慕容遜是這樣的人,竟還假惺惺的說著為江湖除害之類的話,實在是陰險!”
瞎子轉了一下身子,他已經沒有眼睛了,但老酒翁還是從他那條縫裏看到了歉意,看到了淚光,老酒翁的眼睛溼潤了,十五年了,他終於還是等來了自己結義兄弟的諒解。
小偉說那些年的經歷,在場的每個人彷彿都回到了那段歲月。
都說三歲的孩子很好騙,可是有些記憶是永遠無法抹去的。
那也是一個大雪飄灑的冬夜,趙老二去送要遠行的江南二俠,而就在那時,來了一批蒙面人,而當時領頭的人喊得就是趙老二的名諱,所以他們所有人都以為是他的仇人。
人在江湖,誰還沒點仇人,更何況趙老二整天風花雪月,樹敵無數。
一場慘烈的激戰,趙老二身負重傷,於是江南二俠將兒子託付給趙老二,讓他先撤,他們夫婦二人隨即就回。
就是這個託付,讓這對結義兄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小偉也在慕容家,一待就是十五年!
這十五年裏,慕容遜對他嚴格訓練,就是把他當作一把劍,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把劍從未忘記三歲的那夜,隱忍偷生,只為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小偉道:“十五年裏,我有過無數次想殺死他的衝動,可我知道自己殺不了他,直到剛纔,他已經忘了這件事,他太需要有人支援孤立無援的他了,所以才放鬆了警惕,所以我纔有了出手的機會!”
葉真幽幽地道:“他老了,太急於給兒子報仇了,他怕自己就沒有機會了!更重要的是,十五年的佩劍,他已經習慣了,他已經忘了這不是劍,而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仇人!”
老酒翁道:“這的確是最好的機會,因為他只想著殺了我以絕後患,因為話兒絕不會看著我死在他面前,話兒一定會出手,這招借刀殺人,不僅將這件往事一筆勾銷,還能殺了話兒為他的兒子報仇,更重要的是能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對他死心塌地,實在是一箭三雕的美計啊!”
葉真幽幽地道:“可惜啊可惜……”
花仙子突然開口,道:“如若是放在平時,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三歲的小孩,就可以記得那麼多事!”
葉真道:“若在平時,三歲的小孩的確不會記得,可是那麼血腥的場面,那麼大的仇怨,又怎能忘記呢?”
花仙子道:“可是三歲的小孩,又怎能辨別好人和壞人呢?”
小偉開口道:“三歲的小孩的確無法分辨,可是哪個長大了的孩子,會不去探究那個一直困擾著他的噩夢呢?”
花仙子道:“既然你早就知道江南二俠就是你的親生父母,為什麼一直不去找呢?”
小偉道:“十五年,我除了練劍,就是跟在慕容遜身後,哪有機會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呢?”
隱忍!
這是葉真對於這個和自己一般大年輕人的評價。
他突然間記起那場比劍,他和葉話各自插了對方一劍。
可是葉話的出招是以命換命,而小偉卻在最後劍走偏鋒。
一個是因為明明可以和父親見面,卻不得相認,生不如死,隨意招招自殺。
一個是因為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卻始終不得相見,他需要活著,只有活著纔有機會,只有活著才能見到父母,只有活著才能手刃仇人,所以他不能死,只能劍走偏鋒。
葉真笑了笑,拿起酒杯,向眾人拱手,發現有一個人突然不見了,就是花仙子,但他還是把酒接著喝完了,而且並沒有起身去尋找,因為他知道花仙子在哪,就在樓上的一間屋子裏。
當然,那間屋子裏,絕不止她一個人。
冬梅的房間裡,兩個人相對。
葉真他們三人的酒壺酒杯還在桌上,只是換了花仙子和冬梅兩個人。
花仙子道:“你該走了。”
冬梅道:“如果我不走呢?”
花仙子瞪著她道:“那個人絕不會允許你繼續待在這裏!”
冬梅道:“為什麼?”
花仙子道:“還需要問嗎?這個局面不是那個人想看到的,那個人讓你幫助慕容遜殺了老酒翁和葉話,激起慕容遜和葉相之間的戰爭,可如今呢?”
冬梅道:“這一切都是個意外!”
花仙子厲聲道:“可是你在這裏,已經沒有利用下去的價值了!”
冬梅有些激動的道:“那就要卸磨殺驢嗎?”
花仙子道:“沒有人要殺你,只是你需要離開了!回江南吧,那裏需要一個人提前打點好一切,這裏的戰場早晚有一天會蔓延到那裏的,因為那裏是一切的源頭!”
冬梅有些黯然,低下頭道:“好,我離開!但至少要等到這個冬天過去吧,否則這裏的一切經營,都暴露了!”
花仙子道:“沒必要了,這裏的一切早就暴露了!既然局面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也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了!”
花苑樓,這個在鎮子上經營了幾年的青樓,就要消失了嗎?
不,不能消失,因為還有幾個棋子,他們纔剛剛開始!
花仙子改口道:“過完這個冬天吧,這裏還有事情是要用到你的。”
冬梅突然又燃起了希望,匆忙道:“那……那個人那邊……”
花仙子道:“那個人那裏,我會去說明,你只需要幹好你的分內事就好!”
小屋子裏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兩個人都在思考著自己以後的路,這一切的變故,打亂了她們原有的計劃,可是她們早就知道會生變故,所以絕不是隻安排了這一步棋。
她們只是需要思考一下,接下來啟動哪一步的棋子。
葉真緩緩地走上樓,將那剛剛相認的五個人安置在樓下廳堂,他們此刻也確實需要好好的說說話,不僅僅是親情,更有那嫌隙已久的兄弟情義。
他們沒有說話,可是此時豈非就是無聲勝有聲,一切都在酒裡,一切都在那老淚縱橫的眼睛裏。
哪怕是沒有眼睛,可是心,豈非比眼睛更加光明?
葉真開啟房門,道:“兩位介意多一個人嗎?”
花仙子道:“你已經進來了。”
葉真尷尬的笑了笑,接著道:“不知二位坐在這裏,是在商量接下來該怎麼做嗎?”
花仙子道:“好好活著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鑽進這張大網?”
葉真道:“我這個人吧,和農家的驢一樣,牽著不走,但是不牽的時候吧,就會死命的往前走。”
花仙子道:“你就是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