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放著新沏的茶，湯色碧綠，香氣縈繞。

    凌吉生的氣色比前兩天好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好在傅寒洲跟他聊得來，即便只是靜靜聽他說上一個上午，也不會覺得厭煩。

    凌吉生從前是教授，雖然二十多年沒上過講臺了，可專業知識依然很豐富，論證觀點的時候旁徵博引，邏輯清晰，讓傅寒洲很是佩服：“聽您說話，真的讓我增長了不少知識。”

    凌吉生淺淺一笑：“我就是個糟老頭子，滿口酸話，你不要厭煩纔好。”

    “哪裏哪裏，我倒很願意過來陪你說話呢。”

    雖然是被凌輝發配過來的，但其實，他心裏沒有一絲不樂意。

    透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發現凌吉生真的是個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在獄中，他一向表現良好，因此獲得兩年減刑，可惜生病住院，又將那兩年耗費在了病床上。

    時至今日，當年他在Y大教學時用過的教案、課件，以及作為一個建築師，他的設計作品、設計方案，全都分門別類地存放在家裏，沒有一樣遺失的。

    能好好儲存重要的東西，是一種優秀的品質。

    翻看那些陳年作品的時候，傅寒洲越發感覺到他是個細緻嚴謹的人，需要計算的資料從來都是計算三遍，需要考慮的問題，他都會用黑筆標記在圖紙的左上角，所有圖紙上，看不見一片汙漬、一點缺損。

    他看得出來，凌吉生做事情是很認真仔細的。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讓當年的盛華百貨出現那麼大的事故呢？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他不動聲色地趁凌吉生睡熟的時候，拍下了關於盛華百貨的資料，拿回家去研究。

    晚上，他拿著一支鉛筆在紙上寫寫算算，檯燈發出的光芒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唐楚楚端著一杯牛奶走進書房的時候，就看見桌上鋪滿了各種圖樣，傅寒洲還在伏案忙碌，她走過去敲了敲桌子：“你最近好忙，凌輝是不是又讓你加班了啊？”

    傅寒洲抬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我最近就沒有見過那位土財主。”

    “那你這是在忙什麼？”唐楚楚抽出一張圖紙，細細看了兩眼，臉上就浮現出一片震驚之色，失聲叫道：“盛華？！你在、你在看盛華的資料？！”

    “我就是想論證一個問題。”

    見她臉上表情有異，傅寒洲壓低了聲音。

    “什麼......”唐楚楚吞了一下口水，“什麼問題？”

    “只是個猜測，我覺得，凌吉生當年的設計失誤，可能另有隱情。但我沒有證據，只能參照這些零散的資料，試著計算一下，看看除了設計缺陷之外，導致盛華坍塌的原因還有那些方面，比如施工用料。”傅寒洲說。

    “可......可是，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僅憑這些資料，你能計算出來嗎？”唐楚楚飛快地眨著眼睛問。

    “我也不知道。”傅寒洲丟下筆，站了起來：“也許，我只是爲了求一個讓自己心安的結果吧，楚楚你知道的，我父親就是在那場火災中犧牲的。”

    提到傅思年，唐楚楚的臉色一下變得刷白，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知怎麼，手上那張圖紙一下就被撕破了，長長的“呲啦”聲，像是有一雙大手，毫不費力地將回憶撕成了碎片。

    “楚楚？”傅寒洲握著她的手，見她依舊魂不守舍，又叫了一聲：“楚楚？你在想什麼呢？”

    “啊？沒什麼啊。”唐楚楚飛快地說。

    傅寒洲笑了起來：“你從上大學開始，就不會說謊。”

    “哦。”她低頭，有些不敢看他。

    “是不是身上沒錢了？我看你最近都不怎麼買零食吃了。

    “沒有。”

    “那是什麼？心情不好？導演又讓你改劇本了？”

    “沒有。”

    見她聲音悶悶地，眼睛也不像往日那般閃亮機靈，他猜測她大概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又不想跟他說，於是捧著她的臉說：“雖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可我希望，糟糕的事情能快點過去，還有，如果你想跟我說了，我隨時都願意聽。”

    “我......我......”唐楚楚支支吾吾半天，才鼓起勇氣看向傅寒洲那雙星光般溫柔的眼睛：“你還記得吧？”

    “什麼？”

    “你說過，你願意、原諒我的。”

    “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我都願意原諒你。”傅寒洲用額頭頂了她一下，語氣寵溺。

    “那如果、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唐楚楚的聲音就像蚊子叫，明顯底氣不足。

    “你總是覺得自己做了十惡不赦的壞事，但是，那些小淘氣在我看來，都是你愛我的表現，沒關係的，你願意，就去做吧。”傅寒洲打斷她的話，認真說道，然後在她再次開口之前，在她胸口戳了一記：“乖，快去睡吧，一覺醒來，什麼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