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傑回到病房裏，意外地看到麗姐坐在清雅的病床邊。

    麗姐還是那樣的富態，也還是那樣的時髦：胖嘟嘟的臉上搽得很白，眼皮上勾了眼藍，嘴唇抹得殷紅，十個手指都做了美甲。

    婉兒正倚在麗姐的懷裏，看見寧傑進屋來，婉兒連忙撲過來抱著寧傑的腿。寧傑手撫摸著婉兒，笑著向麗姐打招呼說：

    “麗姐好，您怎麼來了呀？”

    麗姐殷紅的嘴唇一撅，說：

    “小林……寧，瞧你說的啥話呀，我怎麼就不能來呀？清雅妹子病了，我這個當姐姐的就應該來探望。再說我還是婉兒的乾媽呢，媽來看女兒也是應該的吧？”

    寧傑也覺得自己的問話有點欠妥，臉一紅分辯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來看清雅應該告訴我們一聲……”

    “告訴啥呀，難道你能準備滿漢全席來招待我不成？”麗姐邊說邊站起身，把手裏的暖瓶放在桌子上，“我本來買了一隻老母雞想燉湯給清雅養身子，後來聽說清雅的肝不好……”

    寧傑這時候接麗姐的暖瓶時背對著清雅趕緊打一下麗姐的手背，機靈的麗姐抬頭看一眼正在衝她不停地眨眼睛的寧傑，她忽然明白了，連忙改口說：

    “不對，我後來是聽說給病人喝排骨湯要比喝雞湯好，就重新買了排骨燉湯送來了。”

    清雅這時候有氣無力地辯解說：

    “謝謝麗姐，您也很不容易，家裏有老又有小的，也比較困難……再說我沒病，你不信問寧傑，今天醫生都說我沒病！”

    婉兒也把頭一點一點地說：

    “麗大媽，我媽媽真的沒病！”

    寧傑也連忙點頭。麗姐看了一眼婉兒和寧傑，笑著說：

    “清雅你沒病就好。這年月，你我這樣的小百姓最大的福份就是沒病健康！”

    麗姐轉過頭望著清雅說：

    “清雅，我不管你現在有沒有病，反正我知道你和寧傑現在是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你是租住了我的房子幾年的老租戶了，我理當在你有困難的時候伸手扶你一把。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你安心養病，我決定從這個月起，你和小林……寧租住的兩間房，我每月只收一間的房租，另外一件專門供你養病，不收一分錢的房租。你在裡面住多久都行，一直住到你的身體完全恢復健康為止！”

    清雅一聽不禁熱淚盈眶，她一把拉住麗姐的手說：

    “麗姐，你待我真好……就像我的親姐姐……”

    麗姐忽然聲音也哽咽了，她坐**沿撫著清雅的手背說：

    “清雅……你病……身體不好也怪我……有一陣子我老催你要房租，你只好抱著婉兒出去找活兒……找的都是又髒又累的活……我現在想起來心裏就愧疚，我太對不起你，你只是一個弱女子啊……”

    麗姐說著已經泣不成聲了，眼眶裏流下的淚水在兩個眼睛下面衝出了兩條溝痕。清雅連忙說：

    “這怎麼能怪你呢？我和清雅畢竟每天要吃飯，要活下去，必須得出去找工作餬口……我活不活不打緊，我的婉兒可要活，她才這麼丁點大呀！嗚嗚……”

    清雅說著竟然摟住麗姐痛哭起來，婉兒也“媽媽、媽媽”地哭叫起來。

    這下可把寧傑嚇住了，他連忙抱起婉兒，走到床邊去勸兩個女人說：

    “你們都別傷心了……麗姐幫我勸勸清雅，她身體不大好呀！”

    麗姐這才警醒過來。她連忙先撕了紙巾給自己擦拭了眼淚，接著又撕了紙巾給清雅擦拭了眼淚，寧傑也用紙巾給婉兒擦拭了眼淚，這時候病房裏才平靜下來。

    時間已經是下午了，麗姐還要忙著回家做飯，伺候兩位公婆和患腦癱的兒子，所以她安慰清雅一些話後告辭了。

    寧傑一直把麗姐送出了醫藥。在路上，麗姐問寧傑說：

    “小寧，我聽李所長告訴我說，清雅得的是肝癌？”

    “……是。”

    寧傑沉重地點點頭

    “清雅太可憐了……”

    麗姐說著又哽咽起來。稍過了一會兒，她平靜下來，對寧傑說：

    “多年前，我的丈夫也是肝硬化、肝癌晚期走的，他平時太愛酒了，一天三頓酒，每天早上眼睛一睜就想喝酒……他最後死得非常痛苦，完全是活活地疼死的！……我在他最後的一段日子裏一直陪著他，所以他死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小寧呀，我告訴你這些是想你最後好好地陪著可憐的清雅，讓她走得快樂一些……”

    麗姐最後泣不成聲了。

    寧傑現在才感受到了一個人真正的善良和愛心。在生活中，也許有些人看上去有些異類，甚至有時候表現出一些不近人情，但是這些人的心底是非常善良的，他們甚至會希望別人比自己還過得幸福、快樂。人是地球上最複雜的高等動物啊！

    寧傑送走了麗姐，回到病房裏把麗姐送來的排骨湯趁熱倒了兩小碗，一碗給婉兒喝，一碗捧給清雅喝。誰知道清雅沒有喝上幾口，忽然兩條細長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她放下碗筷，雙手按住了左上腹部，臉色頓時蒼白。

    “清雅怎麼了？”寧傑著急地望著清雅，“要不我給你揉揉。”

    清雅望了一眼正香甜地喝著湯的婉兒，勉強笑笑說：

    “孩子在跟前哪……沒事的，就是肚子有點不舒服，也許是早點吃多了……”

    清雅說著離開了飯桌，身子靠在了床架上。

    寧傑實際上心裏像明鏡似的，因為他是一個乙肝病毒攜帶者，他知道清雅按住的部位是肝臟。他多麼想為清楚減輕一些疼痛，甚至是自己完全去代替清雅，可是不可能呀！

    寧傑等婉兒喝完湯，他收拾好碗筷，倒了一杯溫水，照料清雅服下藥。

    清雅說她有點困，寧傑就幫她脫下外衣，扶著她慢慢地躺下。清雅揚揚細長的眉毛，溫柔地衝寧傑笑笑，閉上了美麗的眼睛。寧傑給她掖好被單，然後把婉兒帶著離病床比較遠的門邊坐下。他想讓清雅好好睡一會兒，不讓婉兒吵著她。

    婉兒也懂事，她這會兒說話都是細聲細氣地。她拿出一本連環畫遞給寧傑說：

    “爸爸，我讓你把這上面的故事講給我聽。”

    婉兒說著，身子躺在了寧傑的膝蓋上。寧傑摟住乖巧的婉兒，心底裏自然地漾起了一股神聖的父愛。他看了看連環畫，是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寧傑於是向婉兒娓娓地講述這個美麗而悽慘的故事。

    婉兒被寧傑講述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當她聽到賣火柴的小女孩最後活活地凍死在街頭，她居然伏在寧傑的懷裏“嚶嚶”地哭泣起來。

    寧傑為婉兒的純真和善良而感動，他連忙用紙巾給婉兒擦拭淚水。婉兒問寧傑說：

    “爸爸，賣火柴的小姐姐臨死前，身邊有那麼多的叔叔、伯伯、阿姨們，他們為什麼就不救救小姐姐呢？”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可是難為寧傑不知道如何回答眼前才三歲的小女兒。對她說社會制度，說世態炎涼，婉兒可一點都聽不明白呀。寧傑仔細地想了想說：

    “可能是這些叔叔、伯伯、阿姨們認為賣火柴的小姐姐不是自己家的人，不願意管吧。”

    “那我就不明白了，”婉兒的臉色挺嚴肅的，“別人家的孩子為什麼就不去管？我在街上看見一個小朋友摔倒了，就有一個叔叔去扶起他。還有，婉兒我對於您來說也是別人家的孩子，您為什麼要和我的媽媽結婚、管我呢？還有，我媽媽身體不好，為什麼派出所的李所長伯伯他們，剛纔麗大媽都來看望我媽媽呢？”

    哎呀，婉兒這個小大人，問的問題越來越複雜，弄得寧傑張口結舌，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對她講愛心，講愛情，講人性，講品德，這些對於對婉兒來說，她又難得弄明白呀！

    恰在這個時候，胡醫生帶著兩個護士進病房來了，暫時消除了寧傑在婉兒面前的尷尬。兩個護士走到病床邊準備對清雅作測血壓、量體溫等身體的常規檢查，胡醫生向寧傑點點頭說：

    “今天是我值班查房，我來檢查一下病人的病情……”

    胡醫生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護士的驚叫聲打斷了他：

    “胡醫生，病人昏過去了！”

    “啊！”

    胡醫生、寧傑都大吃了一驚。

    清雅又一次地陷入了肝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