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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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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看不見的風景

    解了宵禁,夜中城裏的市集便是金燦燦的橙色了。燈飾大大小小,沿著穿梭在街道上方的線,掛了許多。

    遠遠望去,如同夕陽下海面泛起的凌光。

    平君苦求了父親整整三天才被允了到市集上去逛。這天夜裏,他挑了上好的綢緞做成的長衫來著,腰間懸了一塊玉,外罩了件披風。

    人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頭髮是梳了又梳,方纔上路了。

    車水馬龍,人影交錯。光透過陳舊的燈罩,夜裏霧氣有些重,光也就沾了水的顏料似的暈染開來,緩緩蔓延四周。燈和燈捱得近,光與光重重疊疊,一片朦朧的景象。

    平君沿著橋走,過橋時瞧了一眼橋底,連河面上也是密密麻麻地鋪上了花燈。

    人潮不息。

    挑著擔子的,騎著馬的,握著扇子的,還有施了脂粉氣息的,各色各樣的人,一併融進了這川流中。摩肩接踵,這是再好不過的形容了。

    平君走到橋頭的時候忽的出了神,僅是慢了一步,便有後來人結實地撞到他的背上去了。連忙轉身,剛想抱怨幾句,一見眼下是個姑娘,他便不好意思開口了。

    “公子,要緊麼?”

    反倒是姑娘先抬起了頭,蹙眉急問。

    她一身大袖衫,眼神明亮,容顏姣好。

    平君一見傾心,一時看呆,許久纔回過神來,慌慌忙忙答道:“沒事,沒事。”

    姑娘睇了他兩眼,轉而向別處輕輕抿嘴笑了兩聲。平君也跟著傻傻地笑了兩聲。

    “多擾,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我叫……”

    “叫尤妹!”

    姑娘的話還沒說話,便突然插進了一個聲音。

    平君張望四周,只見到姑娘身旁兩僕神色緊張擋在了她面前,他這才注意到她是有僕從的。

    他摸了摸下巴,望著姑娘,卻去問那兩僕。

    “你們家小姐真叫尤妹?”

    平君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倒不像是個名字了。

    “恕不能告知姓名,公子還是這樣稱呼我家小姐罷。”其中一僕恭恭敬敬地答道。

    平君越發的感到奇怪,可他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問下去,便轉頭探向尤妹,發現她躲在兩僕身後,低著頭,臉上全然書著落寞。

    平君向前走近一步,笑嘻嘻地叫了一聲“尤妹”。

    尤妹聽到他在喚她的名,立刻抬了頭,下顎內晗,用衣袖遮住了半邊臉,眼睛卻是不住地向他看去。

    平君以為是她羞怯,便告訴兩僕自己的名字,讓她們轉告尤妹自己想和她說說話的想法。和僕從低聲數語,懇切地說了許多之後,尤妹總算是從兩僕身後走了出來。

    “橋上人太多,我們不如下去走走。”

    尤妹笑著說。

    “自然是好。”

    平君也跟著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輕易被牽動。

    兩人隨著人群很快就走到了橋下,他們一路賞著河面上隨波飄搖的花燈,一邊洽談,兩僕緊緊跟在身後。

    平君無意間談起自己的生父,說他對自己的看管極嚴,這次上市集還是磨了些許功夫纔給放出來了。

    “你做了什麼,就讓他放你出來了?”

    尤妹感興趣地問道。

    “我自幼貪玩讓他頭疼不少,於是這些天我便刻苦唸書,唸了幾日讓他高興了,再去和他談。”平君微微仰頭,有些得意,“他自然是答應了。”

    “這樣做總是不大好的。”尤妹輕聲說。

    平君聽了她的話,愣住,隨後木訥地笑道:“是,是。”

    “貪玩誤事,你還是得多認真念念書,莫毀了自己。”

    “從前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覺得‘治國平天下’倒不一定,‘修身齊家’卻是少不了的。”

    “為君子,定當飽腹詩書,然後為家,安居樂業。”

    尤妹絮絮說著,而平君靜靜聽著。剛開始他還有些慍色,聽著聽著,竟被吸引到了其中。

    聽一個女子談論讀書,真是有趣。

    尤妹講了一陣,見平君一直仔細瞧著她,這才反應過來,腆著臉低頭忙說道:“是我多嘴了。”

    平君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覺得所言甚是。”

    尤妹也沒了聲音,氣氛氤氳,兩人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平君開了口。而尤妹突然轉身向身後的兩僕低聲幾句,支開了她們。

    這次平君轉了話,談起的是宵禁後的市集。

    尤妹是第一次到市集上來,便沒能同他講上幾句。然而只是單單聽他講著,就已經覺得很有意思了。

    平君也覺得與尤妹甚是投緣,便多說了家裏的一些趣事,尤妹與他熟絡後,也大大方方地講開了。

    平君從尤妹那裏大概瞭解了有關她的事。

    孃親去的早,父親就她一個女兒,所以看管地緊,時時刻刻擔心她會出什麼意外,自然不會讓她出家門。可是燈會一來,她父親突然憶起與她孃親的相遇就是在燈會,觸景生情,就讓她替他出來看個光景。

    “我第一次在外走了許久,見到的不少,可還是覺得這些燈最有意思。”尤妹說,“在夜裏散出光的燈,最妙。”

    “我也喜歡這些燈。”平君說,“在萬千盞燈一併亮起時,風過一陣,燈搖不停,似漂浮於海中。”

    尤妹聽了他的話,怔怔,似乎在想些什麼,接著又搖搖頭。

    “我不曾見過海,幼時家中一同出遊見過河,現如今不大記得清了,能想到的,只有家中後院的池子罷。”

    平君想拿些話來安慰她,可到了嘴邊便堵住了,想了半天,卻硬生生憋出了“別太難過”這一句。

    尤妹倒是看淡的樣子,極小聲地說了一句“習慣便好”。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頭頂上掛著的燈,眼簾低垂,橙色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呈現一片柔和。

    平君望著她,沒有說話,把她眼中的寂寞看在心裏,撇撇嘴動了點兒心思,隨即就想出了一個點子。

    他突然向前走去,剛走了一步,回過頭來向尤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他。

    尤妹不知道平君要走到哪裏去,便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緊張地望著他。

    而平君只是要她跟著,說帶她去一個地方。尤妹問他是何地,平君只答“到了那地方便知道了”。

    接著,平君大步向前,尤妹亦步亦趨。

    兩人不費多時便走到了街的另一頭。

    平君剛停下腳步,跟在身後的尤妹就立即知道他們走到了。她向前探出頭,只見他們面前立著一棧茶樓。

    茶樓里人聲鼎沸,裡面坐著喝茶的客。小二的吆喝聲不絕於耳,身影穿梭在茶座間。

    尤妹的腳步有些猶豫。

    微微蹙眉,她問道:“我們是要到茶樓裡去麼?”

    平君明白她身為女子,到底多少擔心進茶樓的諸多不便,但還是勸著:“我們不在裏邊的。”

    “不在裏邊..那我們是去往何處呢?”尤妹的眉頭舒展了不少。

    平君輕笑一聲。“你閉眼。”

    尤妹還帶著一絲疑惑,平君就將她眼睛輕蒙上了帕子。

    “跟著我便是。”

    不知為何,雖然平君只有寥寥數字,可尤妹卻聽得格外安心。她安安靜靜挨在他的身邊,讓他扶著她向前走著。

    進了茶樓,先是吵鬧的人聲入了耳,接著是小二的詢問聲。尤妹只感到穿過其間,轉向一個拐角,所有的聲音便漸漸消失在了身後。

    “仔細點,要上樓了。”平君在她耳邊小聲說。

    尤妹點點頭,扶著平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抬腳。

    兩人腳步格外地輕。半晌,尤妹聽見了耳邊平君的呼吸。

    “馬上要到了。”平君說。

    尤妹輕輕“嗯”了一聲,卻暗暗放慢了步子。

    平君愣了一下,隨後也跟著暗暗放慢了步子。再走些時候,他停了下來。

    “是到了麼。”尤妹問。

    “是。”

    平君應著,將她眼上的帕子摘了下來。

    尤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茶樓最上層外面的廊道里。廊道一邊是房,另一邊是欄,而欄外,是夜中景。

    星星點點的燈在街道上空鑲嵌著,地面是一片璀璨耀眼。

    在這夜裏,漂浮在空中的光如潮水般流動,輕輕盪漾著,緩緩涌入尤妹的眼中。萬千條線交錯,連上青黑的屋簷,掛起數不清的泛著橙光的燈,浩浩蕩蕩地蔓延到了盡頭。

    似在雲端,盡頭的燈與星空融在一起,又如同昇天一般。

    尤妹看呆了,說不上話來。

    足足愣了半晌,她纔看向身旁的平君。

    “好看嗎?”平君得意地笑著問道。

    似乎是早已料到尤妹的反應,他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地拍著手道:“我方纔思索些許,念道你家中待得久,應是沒有見過這番景色的,便覺得該帶你來此處。”

    尤妹心中有些觸動。

    “多謝。”她輕聲說。

    平君沒有回答,只看向遠方,一會兒轉過頭來的時候見到尤妹嘴唇有些哆嗦,微微抱緊了胳臂,這才發現自己如此疏忽大意。

    夜裏的寒氣,女子是不比男子經受地住的。

    平君立即解下披風,給尤妹披上了。

    尤妹剛想硬著嘴推開,卻聽見平君說“你要是著涼了,我也不大好受”,她便沒再出聲,乖乖讓平君給她繫帶子。

    平君低著頭,尤妹恰巧能仔細瞧著他的臉。

    清秀的眉眼和不失男子氣概的輪廓。盯著一會兒,尤妹不覺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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