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像一層厚厚的金色的灰，帶著陳舊的氣息，透過玻璃窗落在了客廳的木地板上。

    十五歲的蘇明崇站在過道里，低頭去看那地板上的光，總覺得那些光都是衝着她來的，金燦燦晃著她的眼，是耀眼的痛楚。

    張平坐在她身邊的板凳上正不急不慢地穿著鞋子。

    張平，這個蘇明崇不知從何時開始呼喚的名字，有著另一個名字叫做“母親”。而十五年裏都只屬於蘇明崇的這個人，也終於要把她交給另外一個人了。

    蘇明崇想到這裏，不覺眼睛有些溼潤了，她連忙抬起手用袖子沾了沾眼角，又咳了兩聲，吸吸鼻子，扭頭看向一邊。

    “感冒了嗎？”張平聽到她的咳嗽聲，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來看她。

    “沒有。”蘇明崇擺了擺手，接著上下打量起眼前的母親，低下頭來弄手，裝作漫不經心地問著，“你這就結婚了？”

    張平聽到她說“結婚”兩個字，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前幾天已經去領過證了，今天是到他們那邊吃飯，見個麵，讓你們兩個孩子相互熟悉一下。”她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不好意思地說。

    吃飯不過是個幌子。

    蘇明崇知道，這頓飯是爲了給繼父前妻的父母道個別，日後也方便把弟弟接過來。

    因為繼父長期在國外工作，她這個法律上的弟弟，一直是由他外公帶著的。可為什麼不是由他的親生母親來照顧，蘇明崇也不得而知。

    蘇明崇穿好了鞋子，斜倚在牆上，又問張平：“你不辦婚禮嗎？”

    “不辦。”張平答道。

    “也是，這麼個歲數的人了，辦婚禮也不大合適。”蘇明崇小聲嘀咕道。

    “雖然嘴裏說著不辦，可我心裏肯定還是想辦一場的呀，畢竟以前沒有辦過……”張平腆著臉笑了笑，“哪個女人不想要一場盛大的婚禮呢。”

    蘇明崇的內心微微有些觸動，嘆了口氣，眼睛又不知望向了何處。

    她漫不經心道：“誰叫你當時嫁了個人渣呢。”

    張平似乎毫不介意她的話，理了理褲腳，站起身來拍拍衣服。

    “要是早知道的話，我還會嫁給他嗎？不過如果不跟他在一起的話，生出來的就不是你了嘛。”她接著說，“看到你這麼聰明可愛，我覺得一點都不後悔。”

    “噫，真是肉麻。”蘇明崇假裝哆嗦了一下，開啟門向外走去，“別以為你說這些好聽的話就能收買我，接不接受那個叔叔還得看我的心情。”

    “是是是。”

    張平連忙跟上去，挽起她的胳膊，嘿嘿笑了兩聲，同她一塊兒出發了。

    目的地離得並不遠，蘇明崇和張平坐了半個小時的公交車便到了。

    301室。

    蘇明崇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腦海裏想起之前張平千囑咐萬叮玲過她的話，按響了門鈴。

    等待了一會兒，門開了。

    一位老人探出頭來，隨後又挪動腳步往回走，隔著一扇門只聽見他微弱的聲音。“進來吧。”

    張平和蘇明崇笑著問候了他，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蘇明崇好奇心重，一進門便忍不住四周張望起來。

    老人的家宅裝修簡樸。白牆，紅木傢俱，陽臺上花花草草。

    她忍不住點了點頭。嗯，果然是老年人的標準生活模板。

    蘇明崇回頭瞥了一眼門口過道上擺放整齊的鞋和地毯，突然停住腳步，喊了一聲：“爺爺。”

    老人聽見有人叫他，慢慢回過頭來，問道：“怎麼了？”

    “請問您有沒有一次性鞋套？”蘇明崇問。

    老人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有啊。你等等，就在鞋櫃這兒，我給你拿。”

    老人挪到鞋櫃前，開啟抽屜，拿出了一卷鞋套遞給她。蘇明崇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爺爺”，順手也給張平抽出了一雙鞋套，兩人穿好後，這才走進了客廳，坐了下來。

    “崇明——”老人經過一間房的時候，朝裏屋喊了一聲，“出來了。”

    蘇明崇和張平不由得看向那扇房門。

    隨著開門的聲音，從房間裡走出來一個男孩。他走到老人身邊，聽老人叮囑了兩句便立即去倒了茶水端上來。

    蘇明崇雙手接過男孩遞過來的茶，抬起頭見他眉目清秀，不經意間對上了他的眼，多看了兩眼。男孩皺了皺眉頭，扭過頭去，將另一杯茶遞給了張平後就遠遠地坐到了一邊。

    “這便是你以後的弟弟了。”張平小聲在蘇明崇耳邊說道。

    蘇明崇點了點頭，轉過身，卻見男孩正死死地盯住她，這讓她心裏莫名有些不愉快。

    老人走過來挨着他們一塊兒坐下，對張平說：“兩個孩子之間應該還不認識吧。”

    張平笑著答道：“孩子們還不曾見過麵。”

    老人聽後，神色平靜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男孩，說：“你還沒向客人打招呼吧。”

    男孩看著老人，猶豫了一會兒纔開口道：“阿姨好，我叫方崇明，今年13歲。”

    張平連忙笑道說“你好”，然後用胳膊肘抵了抵蘇明崇，蘇明崇立即會意。

    “你好，我叫蘇明崇，今年15歲。”她說。

    “呀，倆孩子名字挺像的。”老人聽罷後，摸了摸下巴，“可真算是緣分了。”

    “是呀。”張平附和道。

    “小姑娘，你的名字‘明崇’是哪兩個字？”老人側過身，問蘇明崇。

    蘇明崇思索一陣，道：“明月的‘明’，崇高的‘崇’。”

    老人聽了她的話，“呵呵”笑了起來，對她說：“崇明和你這兩個字是一模一樣的，看來你們緣分還真是不淺啊。小姑娘，崇明以後就是你弟弟了，可要好好照顧他。”

    蘇明崇點點頭，老人笑得更加開心了。

    他接著轉身又對張平說：“崇明這孩子還算是省心，就是太怯了。如果日後去了你們那兒，有規矩做不好的地方，直接教訓兩句就是。”

    方崇明聽了這話，似乎不以為意，臉轉向一邊撇撇嘴，嘴角還帶著一絲嘲諷。他以為誰都不曾注意到，當回過頭時卻見蘇明崇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臉上看不出神色。

    方崇明的心裏不禁咯噔重重地跳了一下，慌忙移開自己的視線。就在他心慌意亂之時，門鈴突然響起了。

    “叮咚。”

    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向了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