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五章
“……不是他殺的。”江嵐在旁邊低聲地說,“我早就在懷疑了,但是,我不確定。直到昨天晚上……”
裕西怔住。“不是他,那是誰?”
“則舟。”
這個名字像一個晴天霹靂,對著吳邪當頭劈了下來,他瞠視著面前的三個人,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今天是最後一晚了。”思音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手錶,“走吧,我們去坑道。照明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這個時候不會再有人進去的。”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過頭看到江嵐想站起來,淡淡地說了句:“不用你了,你留在這裏,我們去就行了。”
江嵐抬起了頭。這一次,他的嘴角沒有那股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了,他的臉色蒼白,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
思音微微笑了下,說:“真的不用你了,有我們就夠了。”又轉向裕西說,“現在就走嗎?”
“再不走就漲潮了,江上尉,我們先走了。”裕西說完這句話,又惡狠狠地地扯著吳邪的手臂。“小子,別想跑!”
“……誰說我想跑了。”吳邪咬著牙說,“你們不想跑就好了。”
他走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江嵐怔怔地坐在那裏,茶杯不知什麼時候被他弄翻了,水流了一桌子,他也毫無所覺。
那個裝著鮮豔欲滴的相思豆的小水晶瓶,仍然在他桌子上閃著血光。
那些奇怪的、不知所以的畫,仍然詭異地靜止在石壁上,黑血滲透在畫的縫隙裡,但是畫前面的平臺上,卻多了兩個倒在那裏的人。
吳邪在船上一個搖晃,差點摔下船去,裕西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了回來。
“喂,你想掉進去淹死嗎?你死了,我這個班長要怎麼交代?”
吳邪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幾乎是恍惚的。“哦,班長,你早就沒辦法交代了。我們八個人,現在只剩我一個,你準備怎麼交代?你有想過嗎?”
裕西笑了。他這一笑,非常古怪。“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早就有打算了。從你撿到情人石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我該怎麼做了。”
吳邪雙手抓著步道邊緣的石塊,爬了上去,他只覺得腿都是軟的,一顆心也是空空蕩蕩地,落不到實處。
倒在那裏的兩個人都穿著迷彩軍服,吳邪幾乎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們是誰了,只是實在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是彭遠嶼,他仰面朝上,眼睛是睜開的,一灘黑血凝固在他頭部,他的眼裏有驚異,有不可置信,但也有一絲認命的淡淡悲涼。
他對於死亡的來臨,是怎樣的心情?
另一個是則舟。他的表情安詳得多,眼睛閉著,嘴角居然還帶著一抹笑意。
一把槍落在則舟的身邊。吳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把3.5mm的小口徑手槍,跟貫穿金明後腦的那把槍是同樣的型號。他懷疑則舟帶了不止一把槍上M島,來的那天非常慌亂,他要把槍藏起來是完全可能的。
這也是後來思音他們死活都找不到有被盜的槍的原因。
“小陸!小陸!小陸……”吳邪抓著則舟,一陣亂搖,他眼神裡和聲音裡的絕望,讓人心驚。“醒醒,醒醒……”
思音站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靜一點,他們都死了。”
“不,我不相信……”吳邪喃喃地說,“我不相信……他為什麼會死?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殺人?……”
思音的聲音在空空蕩蕩的坑道里迴響,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岩石上滴下來的冰冷水滴。
“裕西是對的,小洛。你不該撿情人石的,但是既然你能看見那個女鬼,就註定了你的命運,會跟你哥哥一樣——你們會在七天內,死於非命。
“怎麼個死法,那不一定,我們預料不到,但是都是最痛苦最恐懼的死法。鬼沒辦法自己殺人的,但是可以讓你看到你內心深處最恐懼的事,讓你為此發瘋……像你哥哥對林思晴和自己做出來的事。
“但是,確實有一個解除詛咒的方法,那就是在七天內,死掉七個人,你自己就可以不死。你不知道這一點,我們也只是聽說,並沒有真的去信。但是,則舟從一開始就知道。所以,這七天以來,他都在幫你殺人。”
吳邪盯著則舟的臉。則舟的表情很平靜,如果不是他前額上還沒幹涸的鮮血,他看起來就像是熟睡了似的。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這是事實。”思音的聲音,清晰得幾乎是殘忍的,“吳邪,面對現實。你的弟弟很聰明,不管是殺金明、倪捷曉,還是殺陳越恩、穆樂林。
“他大膽而富有想像力,對,他很大膽,敢於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殺金明,他就坐在金明旁邊,直接用槍放在他的後腦不遠處開槍,子彈就會從前額穿過,然後他迅速地把槍拋到了窗外。
“他也敢於在大家都坐在一起看電影的時候殺死陳越恩,那更簡單,在經過陳越恩座位旁邊的時候一刀捅下去就是了。穆樂林,只需要在他要吃的膠囊裡面摻進毒藥就可以了。
“在殘忍的同時,他也是善良的,他讓穆樂林死之前能看到天堂,幫金明慶祝生日,讓陳越恩在高高興興看電影的時候沒有痛苦地死掉……事實上,你心裏應該也知道吧?你比誰都清楚你弟弟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是嗎?”
“別說了!”吳邪狂叫了起來,“你要我怎麼活下去?你要我怎麼能揹負著這些人的血而活下去?
“是,我是帶著復仇的目的而來,我想過,必要的時候我會殺人,但是我並沒有真的去做!我甚至因為田雲葉在我面前墜海而我沒有救到他而發瘋!可現在,你們把一切都告訴我,你們要我怎麼活?!”
“你別忘了,真相是你自己要的!”
裕西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在幽深的坑道里迴盪,吳邪只覺得一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恍惚間,他覺得這個深深的、長長的、黑暗的坑道,簡直就是通向地獄的入口。
“我們誰都沒有逼你,是你自己要來這裏的!如果沒有你,一切就不會發生,你的好朋友就不會死!不過,吳邪,你並不需要自責,如果用七個人的命,能夠填滿那嗜血鬼魂的慾望,讓他們從此安寧不再作孽,這是值得的。
“則舟是個奇怪又矛盾的人,也許他是個惡魔,有犯罪的天賦,但他的本意並不是壞的。他有這個認知,所以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也不能說他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我不想聽……”
吳邪的聲音更絕望,鞠思音作了個手勢,示意裕西不要再說。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來都沒有人願意自我犧牲。”鞠思音慢慢地說,“所以,這個詛咒永遠都打不破。你的朋友他願意,所以從此以後,這裏一切都結束了。
“相思樹不會再渴求鮮血,也不會再有人用淋漓的鮮血去祭祀它了。吳邪,你不用覺得無法揹負,你的哥哥,還有林思晴,他們也終於可以安息了。”
“不!不!不……”吳邪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用力搖晃著則舟,“小陸,小陸,你醒醒,拜託你,醒過來……”
“吳邪。”裕西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吳邪本能地抬起頭。
裕西做了個相當滑稽的鬼臉,笑了起來。這還是吳邪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麼開心的樣子,一時之間吳邪也愣住了。
“你剛纔問我,我是怎麼打算收拾這個爛攤子的。其實我早就想好了,幾年前,洛維倫和林思晴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就想好了。但是,我實在是沒有那個勇氣和魄力,去殺死那麼多個無辜的人。
“我辦不到,我確實辦不到。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班上的人被害死,我想阻攔,卻因為那是靈異世界的事而無能為力。犧牲兩個人,還是犧牲更多的人?我選擇了前者。”
吳邪呆呆地看著他,裕西臉色青白,卻笑得十分開心,眼裏的神情是近乎愉悅的。
“我們都被此折磨,深深折磨。這是我們的夢魘,而且不知道何時還會發生。我沒辦法殺死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們都是我應該保護的人,而不是我應該殺死的人。所以……所以現在這樣最好。”
他的嘴咧得更開了,細長的眼睛也在發光。
裕西揚起頭,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父親能取出這樣的名字,他兒子——你的弟弟,則舟——纔會知道應該怎麼做。他是個犯罪的天才,可是他還有人性。哦,他真是個矛盾的人,很有意思。可是你呢,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沒有人真正看清楚你。
“我們也不知道你跟陸則舟之間究竟有什麼約定,才讓你們非要隱瞞你們的關係。這絕對不是一個遊戲,你們之間一定還有別的秘密,不過,我已經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