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長夜
暮色四合,夜涼如水。
雲慕翻著手裏的醫書,將驍西收集來的全部訊息一一記在腦子裏。
“做成情報,傳給驍靖塵。”
驍西一聲不吭地拿出一個精緻信封:“已經寫好了。”
“去吧。”
“你呢?”
“我等會兒去金晨宮,以皇上的性情,不會允許我帶藥童進去。放心,我有分寸。”
驍西不是廢話很多的人,他深知這份情報的重要性,聞言道:“要小心。”
隨後再不猶豫,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夜色裡。
與此同時,盛妝打扮的祝連枝從金晨宮裏出來,臉上惑人心智的微笑在踏出門檻的那一刻漸漸寡淡成了一片森然冷笑。
貼身宮女拿著披風從暗中跟上來:“娘娘可如願了?”
“只要本宮肯拿這臉和身子去換,皇上何以不讓本宮如願?”
她眼底分明有怨毒、憤恨,但只聽語氣,竟是笑著的。
“傳本宮的令,將那清靜的風霖殿騰出來,白杏明日就要進宮來待上一段時日了,哦不對。”
祝連枝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喃喃道:“應該叫他……褚煊。”
她抬起頭望向夜空,此時此刻,他應該是在東宮吧。
東宮。
右相和太子密謀過後拜別。
“你覺得此次籌謀,勝算幾何?”
右相負手而行,沒要馬車,也並不召人侍奉。
身邊只跟了一個白杏。
白杏說:“既是籌謀,若無九成把握,如何敢落子?”
“哈哈哈好!我就是喜歡你這股同你母親一般無二的輕狂性子。不過沒了月泉珠,你可還能控制那些用藥煉製出來的棋子?”
在聽到“母親”二字時,白杏古井無波的眼中終於劃過一絲波瀾,雖然轉瞬即逝,卻刻骨銘心得像是一道深嵌進去的疤痕。
他淡淡道:“四個時辰內可完全控制,但過後這些人都會死。”
“無妨,登極高位,總要付出些代價,你儘管去做。太子那邊不用擔心,他就是個傀儡。”
“是。”
出了宮門,右相乘了自己的軟轎回府。
白杏則獨自往另外一個方向前去。
片刻後,他來到了一處荒廢的宅院。
宅院雖破舊,一地野草和殘瓦,但依稀可見往日的輝煌。
白杏穿過層層院落和樓閣,最後來到了一處被野草覆蓋的小小荒地上,此處立著幾塊木頭做的墓碑。
他沒有繼續靠近,而是站在數十步之外,靜靜地看著那幾塊墓碑。
看了不知道多久,他想起什麼似的,伸手將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面具下的臉蒼白而清雋,甚至帶著幾分虛弱,只看五官樣貌,他極年輕也極英俊。
但緊繃的輪廓和無垠荒原一般的眼睛讓人根本生不出一絲一毫靠近的心思。
白杏看著那墓碑,像看著春山驟然垮塌成冰原,等到周身都染上經年寒涼的氣息過後,他才緩緩收回目光,準備轉身離開。
伸手去拿擱在廢棄石桌上的面具時,手腕上的滌塵水珠露了出來。
那上面還留有一絲揮之不去的草藥的清香氣。
他忍不住俯下身去深深吸了一口,臉上流露出某種詭異的懷念表情。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這麼一個人,身上帶著草藥令人安心的味道,用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講故事。
白杏很快回過神來。
恍惚的目光重又冰冷,他重新覆上面具,喃喃道:“雲慕……來阻止我試試看。”
而距離此地不過幾條街的地方,一片幽深的黑暗裡,男人長身玉立,微微抬著下巴,冷峻的氣息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都凍結。
是驍靖塵。
他將手上的密信交還給驍西。
“處理掉,儘快回去。”
“那侯爺你……”
“哎呀你就放心吧,有我們在呢!”
蘇懿搖著扇子從暗處走出來,他一身風塵僕僕,眼下掛著兩隻碩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連夜趕路的後果。
白衡和源影都在他身後,而更遠處的黑暗裡,是無聲而凜冽的暗衛。
驍西見狀放了心。
“保重。”
隨後毀去密信,離開了此地。
“我說侯爺。”
蘇懿的語氣輕鬆,神色卻有幾分凝重:“一句話就將我從西域叫過來,我可是緊趕慢趕,跑死了八匹馬,到底什麼事?”
“當年的事,現在的事,都該做個了結了。你知道褚連雨嗎?”
“沒聽說過,怎麼?”
驍靖塵的目光若有實質,穿過層層房屋,遙遙地落在了那片荒廢宅院上。
他悠悠道:“那雪妃呢?”
“聽說過,神秘得很,據說是先帝極寵愛的一位妃子,不過天妒紅顏,後來死於非命,至今還未查個明白。好像確實是姓褚……你提這個做什麼?”
“去看看。”
“哪?”
“褚家老宅。”
蘇懿:“……你什麼時候和這位貴妃有交情了?”
驍靖塵按了按胸口,那裏還有一道極長的疤,是當年治療連雨之毒時留下的。
誰說冤債不是交情呢?
忽然。
“下雨了。”
蘇懿一愣,隨後果真感覺身上一涼,緊接著噼裡啪啦的雨點就落了下來。
驍靖塵撐起一把油紙傘,目光忍不住往皇宮的方向看去。
不知道阿慕現在怎麼樣了。
皇宮。
“清柳姑娘。”
雲慕放下手裏看了一大半的醫書,撈起一把傘走了出去。
是白日裏見過的小太監。
“請跟奴才來。”
“有勞。”
雲慕被引進金晨宮,進了足足七八道門過後,小太監終於停了下來,行禮道:“後面的路姑娘可自行前去。”
說完木偶一般停在了原地。
雲慕則繼續往裏,終於到了一座四下無人,氛圍壓抑的殿宇裡。
皇上換了常服,半頭華髮,看上去似乎比平時還要蒼老些。
但目光如電,緩緩地盯上了雲慕。
她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傷口重新被刺開的劇痛讓她心神一振,隨後理智立刻將心裏驟然涌起來的憤怒和厭惡全部壓了回去。
雲慕行了一禮,嘴角的微笑無懈可擊。
“陛下,我會治病,也會治心,您選哪一邊?”
皇上原本有幾分渙散的瞳孔猛地聚攏。
天邊炸響一聲悶雷。
雲慕在心裏感嘆:是該入夏了。
隨後朝著皇上走去。
風捲起她袖間的寒光,一閃而逝。
暗處無數風波涌動之際,京城的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