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慕猛地閉上眼睛，恍惚間，耳邊傳來驍靖塵的聲音：“別怕。”

    驍靖塵人在半空，竟也將雲慕護得周全，腳在銅柱上一踩，幾個急落卸力，隨後帶著雲慕身形飄忽地安然落在了地上。

    “哼，驍雲侯又如何？還不是要死在老孃的手裏。”

    她扭了扭腰肢，看向還在半道上的白杏：“你快上來，我能接你。”

    白杏抬頭看上來。

    穹頂之上不知是哪來的光灑落而下，盡數落在了白杏的眼睛裏。

    她從未這麼清楚地看見白杏的眼睛。

    那般好看。

    卻又是如此的冰涼無情，被光照徹的瞳孔之上，緩緩爬上了一層說不出的悲憫之色。

    像是石佛垂眸。

    明明無情，偏要裝得悲憫眾生。

    梅娘一怔。

    隨後聽見頭頂傳來了一陣響動。

    她猛地回頭。

    只看見了密密麻麻將視野全部佔滿的箭矢，一觸即發。

    那成了她這輩子看見的最後的東西。

    “轟隆隆——”

    機關響徹。

    這仿若通天徹地的銅柱竟然開始搖搖晃晃起來，眼看著彷彿是要塌了。

    白杏面無表情地一個旋身，踩著柱子緩緩落下——停在了雲慕和驍靖塵對面。

    雲慕冷沉著臉。

    “連自己的同伴都能這般輕易捨棄，你果真不是個東西。”

    白杏的聲音裡似乎帶了點笑意。

    邊說話邊往百銅柱旁邊走去。

    “同伴麼，既然有用，為何不用？”

    雲慕腦子裏靈光一閃。

    “別讓他過去！”

    聲音還沒徹底落下，驍靖塵的身影已經竄了出去。

    可還是晚了一步。

    不知道白杏在那銅柱上按了什麼。

    原本嚴絲合縫的柱子竟然彈出來一道門，白杏飛快地閃身進去，緊接著按下機關，門已經開始關閉。

    驍靖塵已到了近前。

    再往前一步，便能逃出去。

    可那一刻他猛地頓住，頭也不回地轉身奔向雲慕。

    “轟——”

    門徹底關上，銅柱坍塌下來，漫天巨石滾落，像是災劫的前兆。

    片刻後。

    塵煙消散。

    “咳咳——”

    雲慕灰頭土臉地從角落裏鑽出來。

    甚至連眼睛都沒來得及徹底睜開，就忙不迭地四處摸索。

    一隻溫熱的手按住了她。

    “我沒事，別亂動。”

    雲慕心裏稍安，狠狠眨眨眼，將小砂礫從眼睛裏衝了出去。

    這纔看清了身邊的人。

    驍靖塵的狀況算不上太好，雖然他輕功卓絕，帶著雲慕避過了絕大部分致命的大石頭，但無數小石子卻避無可避。

    從被劃破的衣裳縫隙能看得出來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這些還是小事，問題在背上。

    一塊尖銳的大石砸在他背上，驍靖塵躲得快，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還是沒能阻止石頭在背上劃出了一道足有十幾釐米長的傷口。

    血流如注，幾乎將他整個後背都給染紅了。

    雲慕狠狠咬住下唇。

    開始動手給他處理傷口。

    好在她身上別的沒有，藥物和繃帶很多。

    清理傷口、上藥、縫針。

    這一整套做完，她已經大汗淋漓。

    本來想問問驍靖塵感覺怎麼樣，但肩膀上忽然一重。

    驍靖塵的下巴磕下來，竟然是睡著了。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方纔用的麻藥裡有促進睡眠的成分。

    再加上流了這麼多血，一時半會兒這人應該是醒不過來了。

    雲慕將一卷繃帶團起來當做枕頭，小心地將驍靖塵的腦袋靠了上去。

    這才站起身來觀察四周。

    銅柱整個塌陷了下來，而頭頂也亮起了一圈螢火，足以讓人看清楚穹頂的情況。

    那之前還能看見的彷彿是通往外界的小路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黑洞，那裏佈置著險惡的機關。

    迎接靠近者的不是逃出生天的路，而是萬箭穿心的地獄。

    不遠處，梅孃的屍體的不成樣子了。

    雲慕想了想，還是走過去，用碎石將人埋了。

    倒不是她有多好心。

    而是沒有一直盯著慘烈屍體看的嗜好，雖然不太可能，但也要預防一下這些九幡院眾死亡後屍體上有沒有什麼揮發的毒素。

    整個地宮裏，唯一儲存完好的，應該就只有那尊玉製的少女雕像和她底下的蓮花座了。

    至少雲慕現在知道了，製作這東西的肯定不是純粹的玉，否則這麼高摔下來早粉身碎骨了。

    她仔仔細細將整個蓮花座和雕像都檢查了一遍，沒在上面找到任何機關。

    雲慕微微嘆了口氣。

    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回到了驍靖塵身邊，從空間醫藥箱裏拿出乾糧和水以及乾淨的衣物。

    她拿著衣服在驍靖塵面前比劃了一下。

    最終還是放棄了給他穿衣服的想法，還是等他自己醒過來之後再穿吧。

    雲慕喝了點水。

    靠在石頭上，被理智強行壓下去的萬千思緒立刻尋到了機關一般冒出頭來。

    她想：驍靖塵為什麼要回來？

    明明他離出口只有一步之遙，憑他的武功和速度，出去是綽綽有餘。

    她又想：難道驍雲侯對待合作伙伴都是這般掏心掏肺嗎？

    但是很快，她又將這個想法推翻。

    一閉上眼，回憶起來的是這一路以來的經歷。

    驍靖塵數次的迴護和暗示，在天山上的欲言又止，在三梅鎮時的平淡日子……

    此間種種。

    雲慕從前或者沒注意到，或者根本就是刻意忽視。

    可這一切到了現在，終究是沒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她自小因為空間醫藥箱的存在，一直都是腥風血雨裡走。

    也許有那麼幾分少女情懷，也早就在一次次的死裏逃生裡磨滅得一乾二淨了。

    所以她不太懂感情。

    但有一點她深信不疑：真正的愛，一定是生死相許的。

    因為她前世的爸媽就是這樣。

    媽媽因為仇家追殺重傷致死後，爸爸在她墳墓前自殺，是雲慕知道的關於感情這回事唯一的印象。

    雲慕睜開眼睛。

    看見驍靖塵蒼白的臉色和刀削一般的深邃輪廓。

    心說：這男人果真是對我有意思。

    她從醫藥箱裏掏出酒來喝了一大口。

    既然這樣，那就更不能讓他死在這裏了。

    這輩子難得遇上一個對自己生死以付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