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靖塵原本沒打算就這麼話題繼續說下去。

    和朝廷有關的記憶對他來說算不上愉快。

    可雲慕好奇地看過來的時候，淺色的瞳孔閃著亮晶晶的光。

    他愣了一下，拒絕的話居然就說不出來了。

    罷了。

    驍靖塵坐直了身子，一邊盯著進入古月厝的必經之路，一邊輕聲問：“在你看來，九幡院是誰一手扶植起來的？”

    雲慕想了片刻。

    回想到這幾年來九幡院的動向，看似他們是瘋狗似的以禍害人為樂，但隱隱間是有一條脈絡的。

    “朝中有哪個皇子看重軍權麼？”

    九幡院能激發人身體素質的藥，先是南境，然後是北境，如今又是西北西域，大雲的軍機重地，除了一個京城臨安，九幡院的手都伸了個遍。

    也是因為如此，雲慕才漸漸開始懷疑九幡院可能並非是簡單的江湖組織。

    驍靖塵讚歎地看她一眼。

    一個並未親身入過朝局的人能看得這麼明白。

    這大約便是旁觀者清的道理吧。

    “如今朝中有能力奪嫡的一共只有三方勢力，太子、三皇子和七皇子。三皇子母族出身將門，南境和西北都有其不俗的母族勢力。”

    雲慕皺皺眉。

    “那這麼說……”

    “沒錯，三皇子反而不是那個亟需軍權撐腰的人。七皇子你也見過，勢單力薄，唯一的優勢是能隱忍，會算計。”

    話說到這份上。

    那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太子了。

    雲慕有些疑惑。

    “太子位處東宮，也是皇后嫡子，名正言順。他何至於此？”

    驍靖塵翹了翹嘴角。

    只是那笑容卻極冷。

    “那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心不足的，人人都覺得旁人要害自己，人人見面是笑臉，背後是鬼蜮。東宮又如何呢，若自古以來立了太子便塵埃落定，當今的皇上又是如何坐上這個皇位的呢。”

    當今在登基之前是四皇子，而前朝的太子，如今連墳頭草都不知道幾多高了。

    雲慕便想起自己前世看過的史書工筆。

    歷朝歷代，但凡生在皇室，誰不是爲了那個皇位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呢。

    便覺得眼前的局面似乎也能理解了。

    “照你說的，太子便是那個唯一可能豢養九幡院的人，那你方纔為何說不知道。”

    驍靖塵極輕地蹙了下眉，罕見地露出些猶疑來。

    “一種直覺，九幡院勢力深厚，手眼遍佈大雲，連西域都能橫加控制……當今太子纔多少歲，憑他，能一手建立起這麼龐大的勢力麼。”

    玉慕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說的源頭是？”

    “源頭依舊在那朝堂之上，只不過究竟是哪雙手在暗中推著太子往前，即使是我也不能確定。”

    “倒也不必這麼說。”

    雲慕抬頭看去，遠處硝煙漸濃。

    戰事已起。

    他們躲在這牆根下，便能更加感覺得出其中的荒誕之感。

    她悠悠道：“既然是那麼烏煙瘴氣的地方，不清楚不是好事麼？”

    驍靖塵微微愣住。

    “不管怎麼樣，這次就把那個什麼白杏揪出來，重創九幡院，別的，就隨便那些人去爭好了。”

    雲慕不知道從哪扯來了一根草。

    靠在牆上叼在嘴裏細細嚼著。

    她隨隨便便坐在那裏，好像屁股底下不是黃沙石礫，而是杏花村陌、三兩酒家裏的小板凳。

    她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灑脫氣。

    彷彿天大的煩惱在她那都是能坐下來慢慢商量的。

    那是名為“江湖氣”的灑脫與自由。

    連帶著驍靖塵心底那一片終年不散的陰鬱都晴朗了不少。

    他“嗯”了一聲。

    接下來兩人沒再說話。

    慢慢地安靜下來，一個閉目養神，一個無所事事地嚼著草根。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擦過一縷暮色。

    城外的喊殺聲卻沒有半分要停歇的意思，反而還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忽然。

    驍靖塵睜開眼睛。

    輕聲道：“有人來了。”

    還在啃乾糧的雲慕心神一振，將身上的渣渣拍了拍，剩下的裝回袋子裡，全神貫注了起來。

    夕陽下。

    幾個黑衣人鬼魅一般出現在牆上。

    鵲落之間收拾了門口的守衛。

    隨後各自就地駐紮，竟然不走了。

    雲慕在心裏“嘖”了一聲。

    想過九幡院的人會囂張，沒想到這麼囂張。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

    生靈塗炭之際，還有誰會注意這麼一座所謂的聖地呢。

    驍靖塵忽然抬起手將雲慕的腦袋輕輕往下一按。

    與此同時。

    緩緩行來的白衣男人的目光掠過那處小小的角落。

    “怎麼了？”

    梅娘扭著腰肢跟了上來。

    白杏收回目光，搖搖頭。

    “走吧，時辰快到了。”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古月厝中。

    雲慕探出頭來。

    無聲地動了動嘴唇：“真是。”

    她翻出幾根銀針遞給了驍靖塵。

    也不用多說什麼，後者自然地接過，手掌輕輕一翻，幾根銀針疾馳而出，扎進了那牆上黑衣人們的身體裡。

    銀針上的毒素瞬間麻痺了他們的四肢和聲帶。

    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從外表看來，和先前根本沒什麼區別，就算前面還有暗中留存的眼睛，也不會發現端倪。

    驍靖塵將雲慕拉在懷裏。

    “抓緊我。”

    隨後身形一輕，帶著她迅速跟了上去。

    古月厝和一般的皇宮不同，是由一條一條迷宮一般的華貴長廊組成的。

    白杏和梅娘帶著人穿梭其中，不見絲毫凝滯，像是路線已經映在了心中似的。

    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

    就連梅娘都有些不耐煩，懷疑這破迷宮是不是沒完了的時候，白杏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往前看去。

    走廊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壁龕。

    上面從右到左畫着顏色豔麗的壁畫。

    梅娘看了一眼，說的似乎是樓蘭的往事。

    大約就是紅花帝室帶著西域子民從無窮天災的困苦中尋找到象徵着生命的月光泉，月光泉灑落之處，便是一片片豐腴的綠洲。

    自此，西域子民得到了天神的庇佑，幸福快樂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下去。

    梅娘嗤之以鼻地看完。

    “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