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靖塵吐掉嘴裏滲出來的血。

    身邊的護衛只剩了十幾個。

    若是雲慕此刻在這，估計認得出來，其中還有倆熟人。

    一人是少年驍西，還帶了幾分稚氣的冷臉上有未乾涸的血跡。

    不過見他一人橫劍當前，面前倒了十數具屍體的時候，便不會有人還覺得這只是個小小少年了。

    另外一個熟人則滿臉苦悶，拈著扇子上竄下跳。

    若不是那張臉生得不錯，旁人看來，估計要把他當成個耍把戲的小丑，正是蘇懿。

    剩下的都是暗衛，在警戒注意著周圍。

    而在他們周圍，是圍了整整三層，人數遠超於他們的敵人。

    蘇懿大喊：“我說各位兄臺，你們當真不考慮考慮刺殺驍雲侯的後果嗎？就算你們穿上匪衣，扛上大刀，可這軍中刀術還是很明顯的啊，唉喲！”

    迎面射來一支冷箭。

    被驍西揮劍斬下。

    他冷冷道：“你別刺他們了。”

    蘇懿：“……”

    新一輪的進攻又開始了。

    一行人背靠一小塊山坡，嚴防死守，守得要死要活，萬分艱難。

    “咳咳。”

    驍靖塵一人承擔了對方絕大部分火力，蘇懿則在他身邊左右晃悠，琢磨著什麼時候要是對方的刀劍上來了就以身擋刀。

    但在那之前，他基本上是沒什麼戰鬥力的。

    聽聞驍靖塵這一聲咳嗽。

    蘇懿臉上強撐起來的嬉皮笑臉也僵住了，他忍不住小聲問：“你怎麼樣？”

    驍靖塵沒吭聲。

    一腳將小山坡上的滾石踹下去，掃倒了一片想要往上面衝的人。

    暗衛和驍西趁機反撲而上，將對方的攻勢緩了下來。

    眾人壓力稍輕後，他才緩緩道：“不說過了嗎，死不了。”

    “我不是問你身上這些小傷，我說的是毒……”

    他方一開口。

    就被驍靖塵給瞪了一眼。

    蘇懿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但現在想要閉嘴也來不及了。

    幾個暗衛倒沒聽見什麼，但驍西五感敏銳，而且注意力一直在自家侯爺身上，聽了這半句話，立馬朝著蘇懿瞪了過來。

    蘇懿別開臉。

    心說別找我，這是你家侯爺自己整出來的破事兒。

    驍西的目光卻如影隨形，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

    “留神。”

    還是驍靖塵出聲：“本侯沒事。”

    他話音剛落。

    前方的暗衛忽然道：“侯爺，這些敵人的攻勢緩下來了。”

    幾人面色一喜。

    只有驍靖塵沒什麼變化。

    蘇懿抹了一把臉上的煙塵：“援軍到了？”

    “沒這麼快。”

    驍靖塵收了劍勢。

    小山包雖然不大，但林木也還算茂盛，若不是許多人一起進攻，他們這幾個人找個地方一貓，敵人也很難發現他們。

    慢慢的，山下沒什麼聲音了。

    剩下幾個暗衛立馬癱坐了下去，顯然是累得不輕。

    驍西連臉上的血跡都顧不上抹，連忙趕到了驍靖塵身邊，瞪著蘇懿問：“你剛纔說什麼？”

    “什麼什麼？”

    蘇懿裝傻：“你有時間糾著我問東問西，不如想想咱們怎麼逃出去。”

    說著，他嘆了口氣。

    誰能想到：天剛黑的時候，他和驍靖塵還在侯府的暖閣裡運籌帷幄。

    這纔不過三個時辰，便被圍困至此。

    真是隻能道一句人生無常。

    驍靖塵對驍西按了按手。

    他身上有一種很奇異的特質：站在戰場之上，是無雙睥睨的威風凜凜，叫人能肝腦塗地地跟著這個人衝鋒陷陣、熱血沸騰。

    可當他安靜下來，即使是在這絕境之地。

    也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他都能夠解決。只要跟著他，就能踏出一條生路來。

    靖北軍曾經跟著這樣的驍雲侯，在無數個險惡的沙場上險死還生，生生用人力彌補了大雲近百年重文輕武的積弱之勢。

    驍西后麵的話忽然就問不出來了。

    驍靖塵緩緩道：“好好休息，等會兒纔是真正的生死之戰。援軍大約還有一個時辰能到，敵人也清楚，在這之前，是最難熬的。去吧。”

    “……是。”

    驍西去周圍勘察情況，剩下的暗衛抓緊時間休息。

    蘇懿抓住機會，湊上去坐在驍靖塵身邊。

    沉默半晌，忽然嘆了口氣。

    “侯爺，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驍靖塵閉目養神，聞言連眼角餘光都沒施捨給他一縷，彷彿沒聽見他說什麼似的。

    但蘇懿是誰，逮著機會就叨叨個沒完起來。

    “望春客棧遇險，同時令鷹暴亂，靖北周圍城鎮遭匪。這麼多事情擠在一起，我都看得出來有問題，難道你會不知道？”

    驍靖塵依舊沒說話。

    蘇懿自顧自說下去：“你將靖北駐軍分為三批，一批往令鷹支援，一批前去鎮壓匪徒，一批則留守城中。怎麼就沒想到，對方就是爲了調走兵力，目標是你。”

    說著他又搖頭。

    “不，你肯定想到了。但是暴亂和匪患不論真假，不得不鎮，因為那是百姓的命。是老侯爺當年一點一點刻進你骨子裏的東西。”

    “事情發生得太巧，靖北城中若無兵力，容易被人乘虛而入。而且侯府、雲府，勉強算上我家，都在城中，不得割捨，必須以防萬一。”

    蘇懿又長長嘆了口氣，聲音裡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點悲涼。

    “做到這一步，其實對驍雲侯來說已經夠了，對嗎？”

    驍靖塵終於睜開了眼睛。

    “對，但我還是驍靖塵。”

    驍靖塵這一條命，還得拿去救他喜歡的姑娘。

    哪怕知道這整件事情都可能是個局，也知道憑雲慕的聰慧，大約能從中逃脫。

    可是他不太敢賭。

    驍靖塵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知道“不敢”的滋味，但竟然也不算太壞。

    蘇懿撐著下巴：“所以如願掉進了別人的陷阱，被追殺至此。侯爺，您是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啊。”

    “此次計謀，對方動用的東西太多了。此次過後，本侯若活著，北疆將徹底將那些噁心的釘子拔出去，有什麼不好？”

    “侯爺，那是以後，關鍵是咱們能不能有以後？”

    驍靖塵翹了翹嘴角。

    一雙漆黑的眸在夜色裡亮得出奇：“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