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閣內，溫暖如春。

    隔了幾步遠，蘇懿就感受到了那股撲面而來的暖意。

    他心裏“咯噔”一下。

    驍靖塵功力深厚，即使是寒冬臘月也可穿著單衣來去自如。

    這才方纔入秋，竟然就已經將暖閣內的地龍啟用了。

    “蘇少爺，進去吧。”

    蘇懿再不猶豫，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進去。

    他心急火燎的，甚至做好了進去就看見一個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只剩半條命的驍靖塵的準備。

    可踏進殿門。

    就看見驍靖塵坐在桌案邊，面前擺著一盤棋局。

    他一個人左右對弈，雖然臉色不好，但好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就要原地去世的樣子。

    蘇懿懸了一路的心終於“撲通”一聲落回了肚子裡。

    “侯爺，你這又是唱的哪齣戲啊？”

    驍靖塵抬頭看他一眼，用下巴點了點對面的座位，示意他坐。

    蘇懿屁顛屁顛地坐下。

    “見過她了？”

    “見過……等等，你知道？”

    驍靖塵指著棋局，避而不答：“該你下了。”

    蘇懿：“……”

    這種不聽人說話的性子是真的討厭。

    不過他也鬆了口氣。

    至少目前看來，驍靖塵還沒表露出什麼異樣來。

    棋盤之上，黑白雙子勢均力敵，不分高下。

    蘇懿選了白子，落在中州處，繼續問：“所以你知道她的身份，怎麼不早告訴我，還有，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又為什麼住在西暖閣裡，你不嫌熱嗎？”

    驍靖塵從他一堆問題裡挑了一個，淡淡答道：“知道，畫春舫的時候就知道了。”

    “什麼？”

    蘇懿可沒忘記當初在船上，驍靖塵在雲慕受傷昏迷後著急的模樣。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白染的真實身份，那自己這一路來的糾結和擔驚受怕是爲了什麼？

    “那當年的事情，你也……”

    “本侯不在乎了。”

    驍靖塵打斷他。

    眼瞼微微往下垂著，叫人看不清他漆黑眼眸裡情緒。

    “只要現在她是本侯的人就夠了。”

    蘇懿呆住。

    等等，怎麼聽他這語氣。

    還是以為當年的事是雲慕的錯。

    難道雲慕還沒跟他解釋嗎？

    那豈不是說，驍靖塵在以為當年雲慕不忠的情況下，還是選擇了原諒，而且這看上去好像還比之前更瘋了些。

    這個世界怎麼了？

    “你在蘇府見到雲洲了沒有？”

    “啊……嗯，連這個你都知道？”

    蘇懿開始懷疑人生了，他一直自詡驍雲侯的知心好友。

    臨到了了才發現自己是那個被瞞得跟傻子似的人。

    驍南知道得可能都比他多！

    “他們相認了？”

    “看樣子是的。”

    蘇懿彆扭了幾秒鐘，隨後發覺自己這模樣跟個小媳婦一樣，雷得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連忙端正了態度，悠悠道。

    “沒想到這雲家兄妹感情這麼好，我跟白……雲慕玩笑幾句，都差點兒被她哥視線瞪穿了。我看這樣子，遲早她得回雲家去。”

    驍靖塵點點下巴。

    修長冷硬的指節拈起黑子，漫不經心地下了一步。

    雖然沒什麼表情。

    但蘇懿察言觀色何其厲害，分明從他的面無表情中看出來一絲“果然如此”的潛在語言。

    他微微一怔。

    腦子裏劃過一個想法。

    但那實在太過不可思議，他一時間都不敢相信。

    然而仔細一想，還真是驍靖塵幹得出來的事。

    蘇懿嚥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侯爺，不會是你故意設計讓他們相認，想用雲家來將雲慕留在靖北城吧？”

    驍靖塵看他一眼。

    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雲山霧罩似的，多看一眼都彷彿要被吸進深淵裏去。

    他的猜想得到了驗證。

    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那發生在蘇府的刺殺呢，也是一個幌子嗎？”

    驍靖塵總算說話了。

    他抬了抬眼皮，眼角的弧度格外銳利。

    “那倒不是，不過選在蘇府，選在那個時間點的確是本侯有意為之。唯一的變數就是，沒想到雲洲連個沒有武功的人都看不住，讓她闖進了竹林裡，差點兒傷了她。”

    那日在寒煙閣，驍靖塵和雲慕吵了一架過後。

    他深刻地意識到：現在的雲慕對他、對侯府沒有留戀。

    這樣下去，她隨時都會走。

    可若是用孩子威脅，雲慕定然恨他。

    事情也還沒走到那一步。

    驍靖塵就想：至少要先保證雲慕不會離開靖北城，如果侯府和他沒辦法做到，那就讓她的家人來充當這個角色。

    在他原本的計劃裡。

    遊園詩會那晚，起混亂過後，雲洲會站出來保護雲慕，而且定然不會讓她參與到危局中去。

    以雲慕的聰明，肯定能察覺到雲洲這個護衛的異常。

    爲了不讓她陷入危險，雲洲大機率會將真實身份和盤托出。

    就算他沒說也沒關係，驍靖塵還準備了暗衛，在關鍵時刻將雲洲的身份捅出來。

    結果雲慕居然闖進了竹林，還好最後無恙。

    否則他非抄了何靜衡全家不可。

    蘇懿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侯爺真是……苦心孤詣。”

    “可是她還沒回來。”

    驍靖塵的聲音忽然變輕了許多，帶了幾分彷彿嘆息似的。

    “本侯原本還以為……咳咳！”

    他忽然一陣咳嗽。

    “侯爺！”

    蘇懿臉色一白，看見絲絲縷縷的血跡從驍靖塵的指縫間漏了下來，血色泛着一股怪異的青黑。

    驍靖塵擺擺手，將那血跡毫不在意地隨手抹去，而再他的臉色，白得竟然有些發青了。

    “一點毒傷而已。”

    “怎麼可能是一點？”

    蘇懿急道：“血中還有毒，分明就是未能盡祛，這都過了多久了，到底怎麼回事？”

    “那日接了刺客兩刀，刀上的毒比較罕見，侯府的大夫暫時沒什麼太好的辦法。”

    蘇懿一聽簡直要急瘋了。

    沒什麼辦法，那不就是說毒沒解嗎？

    他就說以驍靖塵的功力，怎麼可能沒事還待在這暖閣裡。

    “我這就去找雲慕！”

    “慢著。”

    驍靖塵微微往後靠了靠，向來挺直的脊背此刻竟有幾分彎曲，像是已然不堪重負似的。

    他似乎是翹了下嘴角。

    “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