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憑還是不答。

    “那我就不問了。她是你故事裏的白娘子，為你被關在雷峰塔下，你都不肯告訴她，想必你應該也不會對息夫人說吧？”

    一聽‘息夫人’三個字，李憑有一種被揭穿的惱羞成怒：“這些都和公主沒有關係！”

    “聽說你這兩天晚上，都會去順寧街給息夫人說書，一夜多少錢？我出雙倍。你今天晚上跟我回宮吧。”

    李憑冷笑，瞥她一眼：人家給的，可不僅僅是錢！

    “公主是想要監視我嗎？”

    “不是，我是真心實意想求你幫忙。”

    李憑看向還跪在地上的秋鳴蟬：“她不是神殿的牧士？你讓我幫她？”

    “神殿掌握神符，在整個大荒界，遴選神魄之力高強的人，加入他們之後，才能學習觀看，”月浮羅說：“我沒有神魄之力，無法加入；江採萍神魄之力倒是足夠，可她清高，不屑於加入，我們想要了解神殿，就必然得先進去。所以，我們選了一些忠於我們西陵國，卻又有神魄之力的苗子，企圖將他們安插在神殿中，以此來挖出神殿的秘密。”

    李憑被她這樣的操作驚呆了，看向秋鳴蟬，表情是一言難盡：“你們還玩無間道呢？她是你放在神殿的臥底？”

    “什麼叫無間道？”月浮羅不懂。但從李憑的神情判斷，他似乎有些看不上眼。

    “我們也是被迫無奈。神殿的創世之能，任何人都想據爲己有。戰神殿以天均塔為中心，既不肯歸屬於任何一方勢力，又一直凌駕於七國皇室之上，總會有人不服氣。”

    李憑：“我要是神殿的人，我就自己當皇帝，還管你們服不服氣？”

    神殿既然這麼強大，那一切規則，都由神殿說了算。直接選出七個神魄之力最高的人，分配給七個國家當君主，剩下的所有官員，一切以神魄之力為標準，各司其職，這樣，整個天下都在神殿的掌控之中。

    “你想的這種情況，在大荒界歷史中，確實真實存在過。”月浮羅說。

    “不對。”李憑根據原主的記憶，似乎不是這樣的。

    月浮羅卻緩緩開口：“大荒界有史可查的時間，一共一千四百年，一千四百年前，神殿就已經存在。大約一千年前，神殿認命七個教皇，分別劃分、統御七個國家，再以主教等，賜予不同官職，掌控所有百姓。可是，很快就出現問題。神官們爲了收割百姓的信仰，各自用不同手段競爭，甚至出現互相吞噬神魄之力的情況。”

    “又因為等級越高的神官，創世具現的能力越高，他們統治和掌控人的方式就更多。又的懷柔、有的強勢，這樣一來，不同國家的普通百姓，就開始出現暴動。”

    隨著她的講述，李憑几乎能想象，那一段充滿紛爭的歷史：神殿的神官們之間，彼此傾軋，爭奪信仰，吞噬神魄之力；百姓和奴役們爲了自由、利益，反抗壓迫。

    “神與神之間，人與人之間，以及神與人之間的這一場戰亂，延續三百多年，直到後來，神殿忽然改變方式，退出對普通人的統治。改在大荒中心建立一座宏大的天鈞塔，為教皇擇選封地，為主教建立神殿，其他以下等級的神官，各自歸屬教皇和主教們。七個原本的國家，則分個七個最大的奴役主，任命他們為皇帝，由他們來統治普通人。”

    “七個國家為神殿進貢，除了各種珍寶、金箔，還要任由神殿隨意遴選神魄之力高的人，只是雙方協議規定，神殿不會強迫他們加入，但是，一旦加入之後，就歸屬神殿的神官們統一管轄，不再屬於原本的國家。由此，方纔有延續千年的七國曆史。”

    “至於之前的紛爭，都已經被神殿逐步抹除。七國皇室也有更迭，好在西陵國算是較為穩固，所以還留存了部分千年前混亂時代的歷史，卻礙於神殿規則，不會對外公開。”

    這建立天鈞塔的人，真是奇才啊。

    李憑不由的讚歎。將神殿的神官們從世俗的統治中抽出，既能夠讓他們專注於本身的修行，也能減少他們為爭奪民眾而彼此廝殺，從更高層次上，確立神殿的位置，使得神殿高於世俗、高於七國皇室。將內部矛盾，轉移成外部矛盾。

    再加上大荒外有虎視眈眈的異獸，神殿的神官們，因為本身高超的本領，在抵禦異獸時，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使得普通百姓和七國皇室只能依賴神官們，這更加拔高了神殿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實現了從普通人類統治者，到超脫世俗、拯救百姓的神靈進化。

    所以，人人敬畏神官，人人想要成為神官，一旦成了神官，等級一步步提高，就會將自己和普通人割裂開：能成為神，有創世之能，一步登天，誰還會眷戀那些普通凡人呢？

    聽到月浮羅說完這一通隱秘，李憑才終於恍惚明白，如今的大荒界，七國與神殿之間既互相依存，又彼此競爭的關係。

    所以，李憑的存在，就成了個十分特殊的意外。

    他不屬於神殿，可他擁有神殿的技能。如果，七國皇室能利用好他的能力，就能成為擺脫神殿桎梏，甚至自己掌握神力的契機。

    同樣，如果神殿知道李憑可能造成的漏洞，哪怕不惜一切代價，也得將他剷除。

    “你都知道這麼多，還讓她去當臥底？”李憑看向秋鳴蟬：“你憑什麼相信，她還依然衷心於你？”

    “王繼的哥哥，王續，乃是西陵國國相。”

    李憑：只聽說王繼的哥哥是當官的，卻沒有人告訴我，他哥竟然是國相！難怪他家那麼多樓出租……這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國相又怎麼樣？比起神殿的神官，也沒什麼優勢，何況還是國相的弟弟——一個什麼官職都沒有的普通人而已。”

    “確實，”月浮羅頷首：“還是想信任她。你現在能讓她起來嗎？已經跪了這麼長時間，她真的懷孕了。”

    李憑：我從來就沒有讓她跪著好嗎？

    秋鳴蟬卻沒有立刻起身，而是仰頭和李憑對視：“先生，我父母早逝，只能寄居在各個親戚家、輪流吃百家飯。有時候他們有意無意，忘了給我吃的，我可能就要餓上一兩天。當我餓著肚子，在街頭流浪的時候，是當時的王繼，給我些吃的，如果沒有他的善意，我可能已經餓死了。嫁給他，我並不覺得自己吃虧。”

    “再後來，等我長大一些，叔伯舅舅想讓我嫁人，我不同意，就進宮當了宮女，這才遇到公主殿下。在神殿遴選的時候，發現自己有神魄之力，我就順勢加入神殿。他們說我天資不錯，三星的神魄之力，一入門就是牧士。可到現在，已經入門三年，卻還是牧士，只能使用現成的靈符，卻仍然不會寫。”

    “我想要儘快提升神魄之力，成為司鐸，這樣才能接觸更多的秘術。”秋鳴蟬重重磕下一個頭：“求先生教我！我發誓，我一定會忠於西陵國，此生為守護西陵國而戰！”

    如果李憑是西陵國人，或者是原原本本的大荒人，可能也會為秋鳴蟬的這種奉獻精神而感動。

    可惜他不是。

    就算秋鳴蟬，爲了守護西陵國而委屈、犧牲，又關李憑什麼事情呢？他一半是大泱國人，另一半是現代人，都跟秋鳴蟬的信仰沒什麼關係。

    “抱歉，我還是不能告訴你，這事關我的身家性命。”

    秋鳴蟬的臉上，閃過濃濃失望。

    月浮羅也是一陣無語：“真的一點都不能幫忙嗎？聽說你到處找出租的樓房，我可以暗中將王繼家的那棟樓買下來，然後以他的名義送給你。”

    李憑：“……”為什麼不早點說？

    我的腎都快被吸空了！

    “不用，”他忍痛拒絕：“我已經和息夫人商量好，用她的樓房。”

    月浮羅想了想：“你是說順寧街哪個？我記得息夫人隔壁不遠處，也有王繼的房子吧？”

    秋鳴蟬忙點頭：“有，間隔兩戶的就是王繼的樓。”

    “既然這樣，”月浮羅一拍手，“我們就把這連著的幾家一起買下來，一起送給曲奇先生。”她又看向李憑：“你再考慮一下，暫時先別走吧。江採萍建議你來西陵城，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這裏的神殿勢力比較稀薄，你會安全一些。”

    為什麼這裏的神殿勢力稀薄？是不是因為你們西陵城‘不好好工作就要當奴役’的霸王條款作祟？

    “不——”李憑的頭搖得緩慢而艱澀，彷彿脖子上的腦袋，成了個生鏽的大鐵坨，真的很難轉動。

    “就這麼說定了。”月浮羅伸手，將秋鳴蟬拉起：“走吧，先找人去把房主的名字都改過來。”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李憑一陣痛心疾首：“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這麼大的糖衣炮彈打我？我哪裏做錯了？你說，我下次一定發揚光大……”

    賀光從門外伸出腦袋：“師父，已經八點了，張小山讓我問你，今天還照常說書嗎？”

    “說！”不說書，我吃什麼、喝什麼？一個個的，一出手就是整棟樓，那我作為男人，在家裏還能有什麼地位？李憑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又開始了一天的掙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