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聊齋草堂開張第二天起，就一直堅持在這裏聽書的熟客，王繼。

    王繼人到中年，家資豐厚，不用辛苦工作。只因爲他有個當官的哥哥，家裏還有十幾套宅子可以出租。

    像這樣的富貴閒人，通常剩下‘花錢’這麼一個人生目標。

    果然，他一開口，提出的要求就別具一格：“三天之後，是我的夫人二十五歲生辰，到時候，想請先生去我家，說一場書。”

    李憑先是被他家夫人的歲數酸到——這兩人起碼差十幾歲吧。接著才問：“好，王先生想聽哪一齣？”

    王繼卻搖搖頭：“你之前說的這些，我都已經和我家夫人講過。所以她生辰的時候，我想你講一個從來沒有在外面說過的故事，單獨送給我家夫人。”

    握草！你們的想法好新潮！居然這麼早就知道私人定製。

    李憑臉色一正：“請問尊夫人喜歡聽什麼型別的？其他我不知道，你說過的故事中，她似乎對小倩最感興趣。”

    “行，我知道了。”悲劇、幻想、愛情，李憑在心底快速的貼好標籤。“王先生，這樣專門為尊夫人講的故事，需要特別定製。所以價錢要高不少。”

    “不知道曲奇先生你要多少錢？”

    “我只能下午或者晚上得空再去，從頭到尾講完的話，大概需要兩個小時，一共一千金幣。”

    “好。”王繼似乎一點也沒覺得貴。可見對於這樣的土豪大款來說，這點小錢只是毛毛雨。

    哎，報價低了。李憑有些惋惜，但是話已說出口，他也不好坐地起價，那樣實在太丟自己的招牌。畢竟，在西陵城西，曲奇先生和聊齋草堂，已經成了一種代表名號。

    第三天晚上，李憑來到王繼家，看那層層疊疊的飛簷樓閣，就這宅子，比自己當初在驪山城住的城主府還要豪華。

    宴會當場來了不少人，晚上正是吃飯的熱鬧時候，王繼特意搭出一個臺子，仿照聊齋草堂的樣式，早早地給李憑佈置好場景。

    “各位朋友，這位就是名動西陵城的李曲奇先生，在聊齋草堂聽過故事的人都知道，先生的每一個故事，都讓人過耳不忘無限唏噓感慨。今天爲了哄我家夫人開心，特意將先生請來，當場給大家講一個從未聽過的新鮮故事。就連我也不知道，這一次先生會講什麼？先生，請吧。”

    有些客人看看李憑，疑惑：“王先生，這小白臉真的能說故事？你看他這面生模樣，還抱著個狐狸，看起來就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年輕人。”

    “是啊。”

    “噓，我聽過他說書，就是《畫皮》的那個說書人。”

    李憑臉色端正嚴肅，撫尺一拍桌面，讓全場寂靜之後，聲音清朗、沉穩：“這個故事，發生在大荒外一個名為‘漢’的國家，這個國家有皇帝也有平民百姓，這裏的天上，有一位掌管一切的神，名叫玉皇大帝，他的妻子叫王母娘娘，王母娘娘有一個美貌又勤勞的外孫女，叫織女。”

    李憑依然按照老習慣，一邊講，一邊用右手在小狐狸身上寫，一個牛郎織女的故事，被緩緩展示在西陵城人面前。

    講完之後，李憑的臉色比任何一次都要蒼白很多，因為這個故事涉及許多神力，他神魄之力幾乎消耗殆盡。

    在場眾人都視而不見，但是他們的神魄之力，卻在時刻影響著小狐狸後背上一個霧狀墨團。

    以前李憑感覺自己寫的都是溫柔的玩具水球，但，這次的墨團簡直隨時可能失控的核彈，殘餘的神魄之力，已經快要控制不住它。

    “好！”對李憑境況一無所知的聽眾還在歡呼，有人鼓掌驚歎。

    隨之而起的是滿堂喝彩。李憑絲毫不敢放鬆右手，緊緊的抓住那若隱若現的墨團。這一次的狀況有些出乎他意料，先是神魄之力消耗太大，又因在場中人較多，所以這次書寫出來的小世界《牛郎織女》，讓他感覺到一種危險，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偏偏在這個時候，王繼那只有二十五歲的小妻子，擦著眼角：“實在太感人了，為什麼最後不讓他們在一起？”

    李憑：“因為有天河……”

    又聽小妻子繼續感傷：“原來大荒外的世界，竟然有如此殘忍之事。幸好在大荒界內，有我們神殿人的守護。”

    “你、你是神殿的人？”彷彿一道天雷劈下，李憑一個踉蹌。

    王繼笑的十分自豪，與有榮焉：“吾妻乃是神殿的一名牧士。”

    李憑“……”你為什麼不早說？！

    就在他力量即將崩潰之際，就見那小妻子身邊，又陸續站起兩個人：“鳴蟬師姐說的對，我們神殿中人，守護大荒，抵禦異獸，才能護七國太平。”

    “你、你們都是……是神殿的人？”

    三人一起朝他看過來：“是啊……”

    噗！李憑再也忍不住，直接一口老血噴出。

    而他一直苦苦掌控的《牛郎織女》小世界，在這一刻陡然飛速凝結，旋轉、膨脹，彷彿宇宙初生，混沌初開，天地初分，萬物極速演化。

    李憑所在的臺子上，憑空出現一陣大風，別人雖然看不見，但都感受到風，被吹的眯起眼睛：“怎麼回事？要下雨了嗎？”

    可是，這種對小世界的描繪、具現，卻已經出超出了李憑現在神魄之力的承受極限。

    《牛郎織女》從他掌心脫困，再次急劇膨脹。有東西不受控制地從小世界中涌出。

    “啊啊！那是什麼？這麼好看！”

    一大片彩色雲霞，幾乎覆蓋整個天空，陡然從此處升起，霎時間照亮方圓數裡，一直維持了將近五分鐘，才終於緩緩消散在夜空中。

    王繼的小妻子呆呆仰頭：“這、這就是織女織出來、裝飾天空的七彩雲霞嗎？”

    “太美了！”

    “啊！原來曲奇先生說的故事都是真的……”

    壞了！這種狀況真的超綱了！

    李憑几乎咬碎了牙，恨恨看著那三個神殿的人——你們有毒吧！

    為什麼今天要齊聚這裏？你們是不是故意來報復我的？？

    早說我就不來了。

    可再後悔也無濟於事，他只能趁機抓緊時間，竭力平復狀態，就在這岌岌可危的時刻，他識海中近乎乾涸的神魄之力，轟然一聲炸開，整個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來不及猶豫，李憑右手直接將之前攢下的幾個小世界雛形，包括《畫皮》、《小倩》、《辛十四娘》等，一口氣全部捏碎，將裡面的神魄之力重新吸收。

    緊接著，他識海原本游泳池大的容器，向四周擴散，幾乎擴散到足球場那麼大，才終於緩緩停住，裡面流動狀態的雲墨，都是他這麼長時間以來，每天辛辛苦苦攢的小世界啊！

    如今一下子全毀了！

    李憑心疼的無法呼吸。

    但此刻再也無暇他想，立刻用這股神魄之力，強行將半空中的《牛郎織女》收回。

    一點點將其安撫、收縮，直到看著它變成右手掌心中，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半透明小痣。

    李憑這才終於鬆一口氣，此刻方纔察覺到，唇齒間都是血腥味。因是他剛纔過於緊張，無意中咬破了舌尖。

    眾人仰頭，直到半空中的彩雲徹底消散，才意猶未盡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再找坐在臺上的說書人，卻已經不見了李憑蹤影。

    李憑已經趁人不備，揪著小狐狸，急惶惶如同喪家之犬，跑回自己的聊齋草堂。

    這一次的事情實在兇險。

    回到茅草屋中，李憑癱在床上，回顧今晚的經歷，不禁感到一陣後怕。

    如果沒有之前儲存幾個小世界的神魄之力，貿然開啟神話故事世界，又恰好遇到神殿那三個倒黴蛋，今天晚上，自己最終後果就是：會被極速成長的小世界，強行吸乾神魄之力，變成傻子；最終小世界也會因為沒有神魄本源的支援，極速崩潰、消散。

    看來以後書寫故事的時候，一定要慎重選擇。而且在自己沒有足夠掌控力的情況之下，千萬不要當著神殿的人書寫。

    神殿之人，優於常人的神魄之力，就是小世界的強力催化劑，一旦搞不好，就很有可能被反噬。

    此刻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李憑休息一會之後，總算勉強鎮定下來。

    這才小心翼翼的放出右手中的《牛郎織女》。

    神魄之力剛一踏入其中，李憑就被裏麵的情景震驚：這也太真實了吧！

    清澈乾淨的河水，淳樸勤勞的放牛少年，無憂無慮、在水中嬉戲玩耍的仙女們……

    其中一個仙女冷不丁對上李憑的視線，抬手指著他，對身邊的小姐妹說：“你看那有隻肥斑鳩！”

    “待會抓住他！”

    愕然低頭，李憑才發現自己的神魄之力，此刻居然變成了一隻小鳥，蹲在樹杈上。他嘗試著學習飛鳥的形態，震翅一飛，疏忽來去，自由於天地間。

    這種感覺，就彷彿他突然成了另一種生物，擁有另一種生命狀態，體會自己從不理解的生命旅程。